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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晚餐的温度（第1页）

静心斋的安顿简洁高效。

老管家关伯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佣人，利落地将张海浪和珑月那点行李归置好。房间敞亮，窗外是安静的院子，比地下室开阔，但少了那份张海浪亲手打造的、带着烟火气的踏实感。

珑月被安置在铺着柔软锦缎的罗汉榻一角，像一株被移栽却拒绝生根的植物，依旧抱着本子和玩偶，对环境的改变毫无反应。张海浪半跪在榻边，笨拙地替她整理滑落的毯角，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些车轱辘话，试图用熟悉的声音驱散陌生感带来的无形压力。秦任行则站在窗边，暮色四合，庭院里的古树轮廓模糊，张震岳那句“带孩子”和“找帮手”的暗示，像一根细小的刺，在她一贯冷静的心湖里，刺出细微却持久的涟漪，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酸涩和…某种潜藏的期待？

晚饭设在主宅偏厅。气氛刻意营造着“家常”，但无声侍立的佣人、精致的骨瓷餐具、空气里若有似无的顶级沉水香，无不彰显着张家的底蕴与此刻的审视。长条餐桌，张震岳坐主位，张海浪抱着珑月在左，秦任行独坐对面。

菜上齐，张震岳简单提筷，目光锐利地扫过三人，最终落在珑月苍白脆弱的小脸上：“小九，任行丫头，”他声音沉稳，“这孩子现在这样…还有什么是需要家里特别留神的？是不是需要安排专门的心理疏导？总这么不言不语，也不是长久之计。”他问得直接，少了之前的雷霆之怒，多了务实。

张海浪的心提了一下，下意识地收紧了环抱珑月的手臂。他刚想开口，秦任行清冷的声音已先一步响起，同时指尖在随身携带的轻薄平板上快滑动，调出几幅图表：

“张老先生，根据初步非侵入监测，”屏幕冷光映着她毫无波澜的侧脸，“月月生理指标显示重度创伤后应激及解离状态特征显着。脑电图高度异常，自主神经反应阈值极高。初步生物能量场扫描有低强度异常辐射，频率与实验室‘图腾’休眠期逸散波有部分重叠，关联性待查。饮食需均衡易消化，避免刺激诱应激。”她的叙述清晰、冷静，如同宣读一份客观的实验报告。

数据冰冷精准。像手术刀般精准地解剖着珑月的现状，在温暖的餐厅里投下寒霜。张海浪端着碗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听着那些代表珑月异常状态的数据，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尖锐的刺痛瞬间攫住了心脏！在秦任行口中，他的月月仿佛只是一份亟待分析的样本，一组亟待解读的参数！那些深夜里她在他笨拙安抚下偶尔放松的依赖，沙盘室里那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指尖触动，此刻在这些冰冷的符号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像是他徒劳的自我安慰！

“够了！”张海浪压抑着火气，低沉地打断了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几乎是本能地侧过身，用自己宽厚的肩背完全挡住了秦任行投向珑月的视线，也隔绝了父亲审视的目光。他放下碗，端起旁边那碗温热的、散着淡淡药香的汤——那是张震岳特意吩咐厨房熬给珑月补身的药膳——用小银勺舀起一点，极其小心地吹凉，然后才递到珑月微张的、毫无血色的唇边。

“月月乖，喝点汤，海叔喂你。”他的声音瞬间放得极轻极柔，与刚才压抑的低吼判若两人，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哄劝。他不再看任何人，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勺尖和珑月那两片苍白的唇瓣上，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珑月覆盖着淡蓝薄膜的空洞眼眸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视线从虚无的桌布花纹，缓缓移向了递到唇边的汤勺。几秒钟的沉寂后，在餐厅所有人无声的注视下，她极其缓慢地、微不可察地向前倾了倾头，苍白的唇瓣轻轻碰触到了温热。她缓慢的吞咽着送来的药膳汤，任由那一点点温润的液体浸润自己的唇。但这微小的动作，对张海浪而言，却如同天籁之音！他眼底瞬间涌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强忍着翻腾的心绪，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勺里的汤喂了进去，看着那微弱的吞咽动作在珑月纤细的脖颈上显现。她异常地“乖巧”，对药膳特有的气味毫无抗拒地接受了张海浪喂给她的一切，这份顺从，在张震岳眼中，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头紧的异常。

餐厅里一片死寂，只有银勺偶尔碰触碗沿的轻响。

片刻后，张海浪才低声道歉，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爸…任行，我刚才…冲动了。抱歉。”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凝视着怀中孩子毫无生气的脸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冰凉的手背，“我只是…不想月月像个冷冰冰的实验数据一样被说出来。她就是…生病了。一个需要照顾的普通孩子。”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无力感和对“普通”二字的深切渴望。

秦任行看着他护着孩子的、显得有些僵硬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以及黑屏的平板，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唇瓣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得更紧，将未出口的话语咽了回去。清冷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澜——是理解？是刺痛？还是对自己专业表达习惯的某种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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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震岳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目光带着深沉的考量：“疏导已经在安排了？”

张海浪继续舀起一勺汤，声音有些涩：“嗯，市立医院的儿童心理互助项目，每周六上午带月月去，做沙盘游戏…去三次了。”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微弱的希望，“上次去，护士长说有个互助项目，有个叫温澜的小姑娘…陪着月月玩沙盘。”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点微弱的亮色，“那次…月月好像对那个小姑娘，有了一点反应。虽然很微弱，但…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亮色随即被更深的阴影覆盖，“可离…离能说话，能自己玩，像个普通孩子一样生活…还差得太远太远了。”巨大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他甚至无法预测下一次“共振”危机何时爆。

秦任行默默听着，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细心”、“长久陪伴”、“普通孩子”这些字眼，此刻像带着倒刺的钩子，深深扎进她冰封的心防。她能做什么？像张海浪那样日夜守护、笨拙地喂饭擦脸？实验室里图腾的低频嗡鸣如同悬顶之剑，奚鄀死亡的谜团和图腾的威胁如同跗骨之蛆。她分秒必争的研究，在张震岳看来，或许只是对现状的冰冷注解，甚至是“打扰”。

她想起当年实验室楼下那场激烈的争执——他为了能常常见到她，为了护着奚鄀，固执地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青云路，选择留下。而她，却用冰冷的理智和“幼稚”、“不负责任”、“害人害己”的尖锐指责，亲手推开了那份炽热。她选择了可控的数据和实验，最终导致了无法挽回的疏离。

如今，面对这个由奚鄀留下的、承载着未知痛苦的孩子，这份迟来的“细心”与“陪伴”的责任，她该如何承担？又能承担几分？当年推开他的手，如今还能重新、真正地伸出去吗？

餐厅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窗外暮色彻底吞没了天际，老宅的灯火次第亮起，将偏厅里三人各怀心思的剪影投在光洁的地板上，气氛微妙、凝滞，又涌动着无声的暗流。张震岳的目光在儿子紧护孩子的姿态和对面的清冷女子之间缓缓扫过，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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