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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老太太今日晚膳用的早,这会已经睡下了,老太太说表少爷一路辛苦,实在不必再劳累过来。”
连廊下的婆子笑容和蔼,她身着藏青色交领宽袖夹袄,发髻干净利落,只簪了简单的银钗,林嬷嬷虽然是低着头说的这些话,但到底是老太太身边待了多年的人,浑然也没有那股子谄媚的语气。
她面前立着位身着华贵锦缎,笼着件金线锈牡丹暗纹狐皮大氅,姿态雍容却眉目焦急的妇人。
现下隆冬时节,风可劲儿地往袖口衣领里灌,程淑兰冻的手脚有些发僵,笑道:“母亲既然已经睡下了,我也不好叨扰,但荣哥儿毕竟是晚辈,来拜见母亲是应该的,不然让人平白说咱们失了礼数。”
她说完这些话,也不等林嬷嬷回话,转身便规矩地带着人退下了,林嬷嬷只笑了笑,抬脚进了主屋,屋里还留了盏昏暗的烛火,暖阁的炉火烧的很旺,让人瞬间没了寒意。
侯府老夫人此刻在紫檀木雕刻的罗汉床半阖着眼,头上是墨绿色祥云纹抹额,身着深紫色革丝褙子,通身气度不怒自威,带着几分深深的压迫感。
“她打的什么主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程仕荣是个什么德行,还妄想高攀我侯府的嫡女,真是痴心妄想!”
老太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揉了揉额角轻轻叹了口气,林嬷嬷立刻心领神会,过去扶起老太太,“晚榆小姐刚回来,这毕竟打小没养在身边,兴许和夫人的感情还生疏。”
“我看她程淑兰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女儿,眼里全是明瑶那个丫头,再怎么生疏,晚榆才是我侯府的正经嫡女,岂是什么东西都能惦记的?”林嬷嬷也没了能宽慰老太太的话,她也想不通,这侯府的主母为何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那样一个品行的人,程家世代忠良,是百年大族,程家老爷子更是帝师太傅,在朝堂德高望重,若非去世的早,那程家的前程荣华也不是他们侯府能够比肩的。
老爷子膝下只有两子一女,这女儿就是程淑兰,如今的侯府主母,程家现下家族里有几个晚辈还是很有出息的,而这程仕荣偏偏是这程家二爷的一个庶子,还是个身份低微的外室所生,这怎么能不让老太太生气呢?!
老太太突然顿住脚步,回头道:“但凡娶晚榆的是轩哥儿那孩子,我都一百个愿意,那孩子你我都见过,胆识谋略过人,性情沉稳,将来必定会成大气候。”
程仕轩是长子嫡孙,自小便文采斐然,哪怕程家因为老太爷的去世没落了许多,倒也没失去文人风骨,即便有王孙贵族想讨好笼络给他送去了不少美人姬妾,也全被他尽数还了回去,因此得罪了不少人,是所有子孙辈里最像老太爷的。
今夜风雪渐深,狂风中夹着雪花拍打着窗柩,听的人心里莫名不安,东院玉明轩的烛火还依旧亮着,“母亲,我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您不用守着,早些回去休息才是。”江明瑶颔首低眉,乖巧地伏在程淑兰膝上,额前刘海顺耳垂下,露出几乎苍白到透明的侧脸。
她身着月牙白交领裙裾,外披一件鹅黄色蚕丝小袄,哪怕室内炉火烧的旺盛,仍然挡不住面前少女带来的脆弱感,如风中蒲柳般娇弱易碎,这是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
“你这孩子怎么还客气了起来,以往都像个泼皮小猴耍赖般赖着不让我走,天天闹着和娘睡,今日这是怎么了?”
程淑兰刚说完话,屋里一个丫鬟直接跪倒在地,语气激动道:“夫人,您有所不知,我们小姐今日受了好大的委屈,五姑娘她……”
“兰芷,你在说什么胡话,母亲面前岂能胡言乱语,你去门外守着,不许再进来。”江明瑶语气突然严厉,像是生气般,及时呵斥住兰芷接下来的话。
程淑兰突然觉得奇怪,兰芷是明瑶身边的一等贴身丫鬟,平日里行事稳帖妥当,在其他丫鬟婆子面前也有一定的威望,从来不会如今日这般失态。
“等一下,让她把话说完。”
兰芷闻言,似乎更加委屈,哭戚戚泪眼婆娑道:“今日奴婢去后厨取小姐平日里吃的燕窝,厨房那婆子说,这是圣上赏下来的金丝血燕,特别名贵,那是侯爷专门吩咐下来给我们四姑娘补身体的,可却被五姑娘院子里的竹芯给抢走了。”
这五姑娘自然就是刚刚回府的江晚榆,程淑兰每次想起这个女儿,总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她自己出身名门,书香门第,自然希望自己的女儿知书达礼,满腹才华。
可她打听过,江晚榆这十来年是在一户商贾之家长大,十里八乡都知道这姑娘被教养得刁蛮任性,蛮横无理,听说之前还将一位男子打得哭天喊地,行为粗鄙实在不像个娇养成花的女儿家。
“明瑶,你妹妹前两日贪玩,掉进荷花池里也病了好几日了,这金丝血燕给她补补身体也好,等母亲和你父亲说说,让他再求些血燕来如何?”
程淑兰虽然也不怎么喜欢江晚榆,但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江明瑶乖巧地点头,“女儿明白,母亲不必为难,这些给妹妹吃也是应该的,明瑶的任何东西都能给了妹妹,就算是世子,我也能让的。”她声音越来越小,一张小脸煞白暗淡无光,她朝兰芷淡淡看了眼。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你和宁王世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这桩婚事怎么能让呢?”
兰芷接着道:“夫人,如果竹芯只抢走了血燕奴婢不会这么气愤,那竹芯还说,她说我们姑娘是个外人,本应该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商贾人家的破烂小姐,根本不配喝这么名贵的东西,还说我们姑娘所有的东西都是抢来的,现在就应该收拾好东西赶紧滚出侯府。”
程淑兰气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她辛辛苦苦娇养长大的女儿,才情容貌名动京城,多少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争相求娶,怎么能让一个丫鬟如此羞辱?
“竹芯好大的胆子!”
炭盆里的火苗微动,屋子里的丫鬟婆子此刻都噤了声,大气都不敢出,江明瑶微微咳了两声,站起身,“母亲,你不要听这些丫头的胡言乱语,晚榆妹妹伶俐乖巧,我看了都十分欢喜。”
一旁的年嬷嬷不禁抬眸看了眼这位侯府的四姑娘,这话说的属实巧妙,竹芯说的话和江晚榆又有什么关系,就算她们是主仆关系,听着这般为妹妹着想情真意切的话,也实在不该把话头往江晚榆身上硬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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