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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夜色就跟那浓稠的墨汁似的,裹着篝火冒出来的浓烟,一点一点地漫了上来,把四周都给罩住了。苏晚就跪在顾昭的旁边,她把手指肚轻轻地放在顾昭冰凉的脑门上,心里头一直揪着,盼着能给他传递点温暖和力量。
小川刚往火堆里添的柴枝,这会儿在火里“噼里啪啦”地炸开了,好多火星子“嗖”地一下就蹿了起来,就跟那过年放的烟花似的。这些火星子的光,一下子就把苏晚手背上已经凝结的血痂给照亮了。那血痂是刚才她专心给顾昭清理伤口的时候溅上去的,现在随着她手的动作,能感觉到血痂紧紧地绷着,好像在提醒她刚刚经历的那场紧张又吓人的事儿。
“娘,把银簪给我。”苏晚突然开口说话,声音虽然不大,但是透着一股不容商量的劲儿。
林氏正拿着一块破布,小心翼翼地给小川擦脸呢,听到苏晚这话,手猛地一抖,布角就扫过了小川烫的鼻尖。林氏愣了一下,眼神里满是犹豫和不舍,嗫嚅着说:“阿晚?那可是你爹留下来的呀。”
“用火一烧能消毒。”苏晚眼睛都没挪一下,死死地盯着顾昭肚子上那道伤口。这伤口的皮肉都翻卷起来了,看着就跟被野兽狠狠啃过的烂树皮一样,别提多吓人了。
苏晚心里可清楚了,在急诊科的时候,张主任反复强调过,像这种开放性的伤口,要是过六个小时还不缝合,感染的几率一下子就能翻三倍。现在顾昭都昏迷快三个时辰了,必须得在半夜之前把伤口处理好,不然就麻烦大了。
林氏哆哆嗦嗦地从髻里摸出银簪,递给苏晚的时候,指尖擦过苏晚染血的手背,那感觉,凉得就像摸到了一块冰,让苏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苏晚接过银簪,慢慢地凑到篝火上去烤。火苗就像调皮的孩子,欢快地舔着银簪,不一会儿,就有一缕特别细,不仔细闻都闻不着的青烟冒了起来。苏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银簪,看着它从亮闪闪的白色慢慢地变成暗红色,就这么又等了差不多半刻钟,一直到银簪表面的温度没那么烫了,她才捏着银簪的尾部,慢慢地转向顾昭。
“小川,把盐水端过来。”苏晚的声音轻得就跟一根线似的,但是听得出来,这声音绷得紧紧的,感觉随时都会断掉。
小川一听,赶紧双手捧着一个缺了口的陶碗,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碗里的盐水随着他的脚步晃荡得厉害,有几滴溅了出来,“吧嗒”一声落在了顾昭的胸前,吓得顾昭的喉结都动了一下。
苏晚赶紧伸手按住顾昭的肩膀,透过那薄薄的一层皮肤,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下面凸起的骨头,心里一阵心疼,轻声安慰说:“别怕,疼一会儿就好了啊。”
谁知道林氏突然一下子抓住苏晚的手腕,指甲都快掐进苏晚的腕骨里了,惊慌失措地说:“阿晚,这……这会出人命的呀!我给人治了半辈子伤,一直都是敷金疮药,哪有用针往肉里扎的道理啊?”
苏晚反手握住母亲因为紧张而不停抖的手,把它放在顾昭的脖子侧边,说:“娘,你摸摸他的脉搏。”林氏的指尖颤颤巍巍地贴了上去,嘴里念叨着:“跳得跟打鼓似的。”
“这就是感染前的征兆。”苏晚轻轻地抽出被攥得红的手腕,耐心解释道,“他的血虽然暂时止住了,但是伤口里进了土,进了灰,要是不缝起来,明天天亮肯定就化脓了。到时候,这条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肚子恐怕都得烂穿。”
林氏听了这话,手慢慢地垂了下去。她盯着女儿因为专注而紧绷着的下颌线,突然就想起三天前在破庙里,苏晚也是这么镇定,拿着半块碎瓷片就划开了小川腿上的毒疮,挤出来的脓水黑得跟墨汁一样。那时候她就问过苏晚“你从哪学的”,苏晚只说是“梦里学的”。现在想想,哪是什么梦啊,分明是……
“姐!”小川突然压低声音着急地喊,“血又渗出来了!”
苏晚赶紧低头一看,果然看到顾昭伤口的边缘洇出了淡淡的红色水渍。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拿起用盐水浸湿的布条,又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擦得特别仔细,一直到能清楚地看到里面淡粉色的肌肉层。
苏晚把银簪尖对准伤口的最深处,手腕微微一转,就跟平常穿针引线似的,稳稳地扎了进去。顾昭的身体猛地一下子绷得直直的,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下。林氏吓得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就往跟前扑,结果被苏晚用胳膊肘给挡住了,苏晚着急地喊:“按住他肩膀!”她紧紧咬着牙,银簪从伤口的一侧穿了出来,带出了一丝细细的血线,“小川,拿麻线!”
那细麻线是她白天费了好大劲儿从破棉袄里拆出来的,这会儿她赶紧把麻线绕在银簪的尾部。苏晚紧紧地捏着线头,手腕稳得就跟铁铸的一样,一拉一推,银簪就带着麻线精准地穿过了肌肉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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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在旁边看得眼睛都花了,手心里全是汗,紧张得指甲都快掐进顾昭的锁骨里了。小川蹲在一旁,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连小脸蛋因为烧红扑扑的都顾不上了,惊讶地说:“姐,你这就跟缝补衣裳一模一样啊!”
“肌肉层得缝得密一点。”苏晚头都没抬,一边忙活一边说,“皮下组织松两针,表皮得对齐了。”她的声音又轻又稳,就好像在课堂上复述课本里的重点知识一样,“张主任说过,皮肤对不齐会留疤,这人……总不能让他带着碗口大的疤过一辈子吧。”
就在这个时候,篝火“轰”的一下烧得更旺了,火光照得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让她的脸看起来好像蒙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林氏看着女儿专注的侧脸,突然就想起她小时候蹲在灶前补破碗的样子,也是这样,舌头抵着腮帮子,一针一线,不紧不慢的。可那时候补的是碗,现在补的却是活生生的人啊。
远远地,传来疤脸的哼笑声。苏晚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正蹲在一块石头上,手里的刀尖挑着一块烤焦的面饼,脸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可紧接着,那笑声就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一样,戛然而止。只见疤脸的刀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半步,左眼皮耷拉得更厉害了,满脸的震惊,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这是在干啥呢?”
苏晚没搭理他,还是专心地继续穿针。
第三针下去的时候,顾昭突然出一声闷哼,声音很低沉,像是从嗓子眼儿最深处挤出来的。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着,渗出来的血沫很快就染红了下巴,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
林氏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不停地抹眼泪,带着哭腔说:“阿晚,要不……要不就算了吧?”
“再缝三针。”苏晚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火光的照耀下,就像一颗颗细碎的珍珠。她紧紧盯着伤口,坚定地说:“肌肉层缝完就不渗血了。”她的指尖在伤口上方悬了一下,好像在找最合适的下针位置,突然抬头对小川说:“把我包袱里的药粉拿来,就是用干艾草和薄荷磨的。”
小川听了,连滚带爬地跑到包袱那儿,赶紧翻出一个布包,递给苏晚。苏晚小心翼翼地捏了一小撮药粉,均匀地撒在刚缝好的肌肉层上。药粉一碰到血,立刻出“滋滋”的声音,就好像在和血进行一场看不见的战斗。顾昭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但是始终没有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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