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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营地之上,仿佛要将世间万物都吞噬殆尽。苏晚趁着夜色渐深,将原本用于歇脚的帐篷四角用结实的木棍稳稳支起,把布帘掀开半幅,随后又从行李中翻找出一盏桐油灯,小心翼翼地挂在棚顶。
火苗在微风中先是轻轻晃了晃,如同在黑暗中试探,而后才渐渐稳定下来,出昏黄而温暖的光,将棚内照得透亮,这里便成了临时医棚。
“铁柱,把药箱里的绷带给小翠。”苏晚蹲在草席边,正专注地给一位断了腿的老汉固定夹板。她将竹片裹着布,仔细地垫在伤处,轻声叮嘱道,“轻些,别压着血管。”
张铁柱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快步抱过木箱。这少年平日里总像个好奇宝宝,爱跟在苏晚身后问东问西,此刻动作却稳当得很。他伸出指尖,沾了些许水,细心地把绷带理顺,才递到小翠手里。
扎着羊角辫的小翠,早把那块破布缝成的小本子攥得烫。见苏晚抬头,她立刻脆生生地说道:“苏姐姐,王婶的烧退了,李叔的刀伤渗血也少了,顾顾大哥还是没醒。”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还偷偷瞄了眼角落草席上的男人。
顾昭仍紧闭着眼,面色比傍晚时更加苍白,仿佛蒙了一层薄霜,额角的血渍已然结了痂,恰似一块暗红的膏药,显得格外刺眼。
苏晚的手微微一顿,心中涌起一丝担忧。她给老汉系好最后一道绳结,起身时,膝盖出一声轻微的脆响。到底是十六岁的姑娘家,从晌午到现在未曾合过眼,可腰板依旧挺得笔直。“小翠记的好。”她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头,丝柔软而顺滑,“去把竹篓里的艾草点上,熏熏蚊子。”
“哎!”小翠像只欢快的小鸟,蹦跳着跑开。火折子擦响的瞬间,一丝微弱的火星闪烁,紧接着青烟袅袅升起,混着草木特有的清香,在医棚内缓缓漫开,那味道清新而舒缓,仿佛给这紧张的氛围带来了一丝慰藉。
“晚丫头。”老赵嘴里叼着旱烟,慢悠悠地凑过来。烟锅子在夜色里一明一灭,散着淡淡的烟草味,那味道辛辣中带着一丝醇厚。“西头避风棚搭好了,能挤二十来口人。东头那片有棵歪脖子树,我让二牛他们把草垫子铺在树下,省得半夜露水打湿衣裳。”
苏晚转头看向他,在摇曳的火光中,老头眼角的皱纹如沟壑般堆叠,可眼神却亮得像夜空中闪烁的星子,透着朴实与热忱。这是逃荒路上第一个主动帮她的人,那天她给老赵的小孙子止住了血,老头便蹲在边上看了半晌,而后突然说道:“晚丫头,往后有啥要搭把手的,尽管支使。”
“辛苦赵伯了。”苏晚朝他拱了拱手,神情诚挚,“等天一亮,我去采些防风的草药,煮大锅汤给大家喝。”
老赵把烟杆往鞋底用力磕了磕,烟灰簌簌落下。“该辛苦的是你。”他瞥了眼医棚里进进出出的人,而后压低声音,凑近苏晚,“刚才柱子说,那姓孙的总往你娘那帐篷转悠——”
“我知道。”苏晚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腰间的布囊,里面装着母亲收集的碎石,出轻微的声响。篝火突然噼啪响了一声,一颗火星子猛地蹿起来,瞬间照亮了苏晚的脸庞,眼底闪过一片冷光,如同寒夜中的冰刃。
后半夜的风,裹挟着山间的岚气,如同一头猛兽,呼啸着灌进医棚。顾昭突然出一声闷哼,那声音微弱却揪着苏晚的心。苏晚正给张铁柱演示怎么用布条加压止血,听到动静的瞬间,药碗已经轻轻搁在脚边,人已迅跪坐在顾昭身侧。
“烫。”她伸出掌心,轻轻贴住他的额头,那触感就像触到了烧红的炭块,滚烫得惊人。
顾昭的眉峰紧紧拧着,像是痛苦地挣扎,喉结剧烈滚动,嘴唇干裂得已经渗出血丝,含糊地呢喃着:“水冷”
“小川!”苏晚回头急切地呼喊,声音里带着平日里少见的急促。
弟弟正蜷在医棚角落打盹,听到姐姐的呼唤,立刻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去把陶壶里的凉水端来,再拿块干净布。”
林氏不知何时悄然站在了她身后,手里捧着个粗陶碗,药香混着微微的苦味飘散出来。“我煎了柴胡和黄芩,还温着的。”
苏晚接过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这才觉母亲的手在微微颤抖。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安慰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是轻轻把顾昭的上半身扶起来,动作轻柔而小心,将药汁缓缓喂进他嘴里。
“颅内感染或者内出血。”她对着母亲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微风,“现在只能先退热。”
林氏的指甲不自觉掐进掌心,留下浅浅的痕迹。她年轻时跟着师父走街串巷行医,见过形形色色的外伤,可这般棘手的状况却还是头一回遇到。“我去换湿布。”她转身要走,苏晚却伸手按住她的手腕:“娘,您去歇会儿,小川陪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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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困。”林氏轻轻抽回手,目光有些游离,“当年你爹也是这样烧了三天三夜。”后半句话音刚落,便被呼啸的风卷走了,消失在夜色之中。
苏晚望着母亲佝偻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涩,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她重新把湿布敷在顾昭额头上,看着他的睫毛微微颤了颤,而后又陷入混沌的昏迷之中。
天快亮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顾昭的烧终于退了些。苏晚靠在草席上打了个盹,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轻声说:“苏姑娘,赵三来了。”
她缓缓睁眼,就看见赵三正站在医棚外。晨光洒在他身上,猎刀在光线的映照下泛着冷冽的光,仿佛在诉说着它的锋利与冷酷。这男人脸上的疤在暗夜里像条张牙舞爪的蜈蚣,此刻在晨光中倒显得没那么狰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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