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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死人医馆的演武厅被改作临时讲堂时,灰尘在阳光的光柱中肆意飞舞。苏晚仰头看着几个学徒踩着摇摇晃晃的梯子,费力地撤下旧兵器架。木梁不堪重负,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仿佛在为她紧绷的神经打着节拍。今日是医理研习社的次会议,原本计划有三十人参加,可此刻堂中却只稀稀落落地坐了十二张矮凳。
“苏姑娘,茶盏都备齐了。”林小满抱着一摞粗陶碗匆匆走进来,他的白衫前襟沾着几点墨迹,像是不小心打翻了墨砚留下的印记。“太医院的王医正差人送帖子说老母犯痰症,李医士的随从说马惊了摔断腿,最离谱的是孙典药”他突然顿住,目光警惕地扫过角落两个交头接耳的老医正,刻意压低声音,“说昨夜被狐仙托梦,参与此会损阴德。”
苏晚微微垂眸,盯着案上的空白医案簿,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纸页边缘被捏出细微的褶皱,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她内心的无奈与愤懑。她早料到守旧派不会轻易妥协,只是没想到张大人的手段如此迅且狠辣——昨日才得到陛下的口谕,今日便设法阻拦了十八人参加会议。
茶盏里的茉莉在水中悠悠地浮起又沉下,像是在波涛中挣扎,这情景像极了她此刻起伏不定的心跳。
“吉时到了。”影十四靠在门框上,身着玄色暗卫服的他,肩背紧绷,犹如蓄势待的猎豹。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堂中众人,低声问道:“要开始么?”
苏晚深吸一口气,起身时,袖口不经意扫落半片木灰。她静静地望向台下:左边三个身着青衫的是太医院年轻医官,其中两个正紧张地捏着医案簿翻页,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右边五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是民间郎中,有个老头正用指甲刮着案几上的漆,大概是在心疼自家没有这么好的木料;最前排那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医正,从进门起就没正眼瞧过她,此刻正满脸嫌弃地把医案簿推得离自己半尺远。
“诸位。”苏晚开口,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如同一道清凌凌的水流,撞在梁上又反弹回来。“今日请大家来,是要立个规矩——《医案簿》。”她抽出案头一本泛黄的旧册,册页已经有些磨损,边角微微卷起。“这是我整理的秦老医案,从他治过的三百七十二例病症里,我现:用错药的十七例,都是因为没记清前症;延误治的九例,全是忘了上回的针脚位置。”
堂中顿时响起一阵细碎的议论声,众人交头接耳,脸上露出或惊讶或怀疑的表情。
山羊胡老医正不屑地“哼”了一声:“秦老头的字鬼画符,倒成了宝贝?”
“记案不是为了束之高阁。”苏晚不慌不忙地翻开自己新抄的医案簿,墨迹还散着淡淡的墨香,仿佛带着新鲜出炉的温度。“您看这页,上月十五治的刀伤患者,我记了他的伤口位置、用了多少金疮药、第三日换药时脓水颜色——今日若有同样的伤,照着记的法子治,就能少走弯路。”
“纸上谈兵!”老医正气得拍案而起,桌上的茶盏被震得跳起来,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前襟。“我从医四十年,哪回不是看一眼就知深浅?倒要被个小丫头片子教着写账?”
林小满“蹭”地一下站起来,白衫下摆扫过案几,震得医案簿哗啦哗啦翻页。“学生愿做第一份完整医案的记录者!”他迅从袖中摸出一个小本子,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昨日苏姑娘治的外伤患者,学生在旁记了——辰时三刻,患者左上臂刀伤,长三寸,深见筋膜;用沸水灼针缝合,外敷掺了金银花的金疮散;未时换药,渗出淡红血水,无异味”他一边说着,一边提笔在医案簿上飞书写,半炷香的时间便填满了半页,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出来的一般。
几个年轻医官好奇地凑过来看,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这比我记的详细三倍。”山羊胡老医正的脖子慢慢软下来,他盯着那页纸,眼睛一眨不眨——他方才还说记案耽误功夫,可林小满这手,倒比他把脉的度还快。
“好。”苏晚抬手压了压,目光坚定地扫过众人,“明日起,医馆收治的每个患者,都由记录官跟着记案。等攒够百例,咱们再看这法子有没有用。”
散会时已近正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演武厅的地面上,形成一片片金黄的光斑。
影十四抱着一摞医案簿,紧紧跟在苏晚身后。走到后堂,他突然停住脚步,神色严肃地说:“苏姑娘,这页有问题。”他抽出最上面一本医案簿,指尖点着“症状”栏,“患者说胸痛如锥,这里却记成‘胸闷如堵’;用药写的是瓜蒌薤白汤,但按症状该用失笑散——明显改了。”
苏晚接过本子,仔细查看,只见墨迹深浅不一,“堵”字的墨色比其他字淡,分明是覆盖了原字重写的痕迹。她迅翻到最后一页,记录人落款是个陌生名字:“这是今早新收的学徒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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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查了。”影十四压低声音,靠近苏晚,“是太医院赵医正的书童混进来的。赵医正上月在医馆门口被您当众指出用错金疮药,一直记恨着呢。”
苏晚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她想起那日赵医正涨得通红的脸,想起他拂袖而去时震落的药包——原来恨意在那时就已悄然埋下,此刻终于结成了毒刺,向她袭来。
第二日会议,演武厅的气氛比昨日更加沉闷压抑,仿佛有一块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头顶。
苏晚面色凝重地站在案前,左手高高举着伪造的医案,右手举着林小满记的真本。“诸位请看,假案里的症状和用药对不上脉理,真案却能顺着记录倒推出治法。”她目光如炬,转向缩在角落的学徒,声音冷峻:“你来说,这案是谁让你改的?”
学徒吓得双腿膝盖不停地打颤,他偷偷看了眼后排穿靛青官服的赵医正,犹豫片刻后,小声道:“赵医正说说苏姑娘的法子会坏了太医院的规矩”
堂中瞬间炸开一片议论声,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目光在苏晚和赵医正之间来回游移。
赵医正恼羞成怒,猛地拍案而起:“小崽子胡说!我”
“赵大人。”苏晚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目光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地刺向赵医正。“您上月用错金疮药,导致患者伤口溃烂,可还记得?当时您说‘老法子最稳妥’,如今却怕新法子戳穿您的稳妥?”
赵医正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又迅涨得通红,接着一阵青一阵白,像调色盘般变换着颜色。最后,他恼羞成怒地一甩袖子,冲出门去,官靴在青砖地面上敲出急促而愤怒的声响。
几个原本附和他的医官见状,吓得赶紧缩了缩脖子,再不敢抬头。
“医道要活,先得敢面对真实。”苏晚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若连笔杆子都握不直,还怎么握药杵?”
散会时,林小满抱着医案簿,急匆匆地追了出来:“苏姑娘,今日的假案我重新记了,您看看?”他翻开本子,阳光透过窗纸,柔和地落在字迹上。“我加了‘记录人核对’一栏,往后谁改案谁签字,看他们还敢不敢动手脚。”
苏晚望着他那双亮的眼睛,眼神中满是欣慰与赞赏。她突然想起秦老信里的话:“医道该活,得靠年轻人。”她伸手轻轻揉了揉他被挤皱的衣领,微笑着说:“好,就按你说的改。”
深夜,万籁俱寂,医馆后堂的烛火却依旧亮着,在黑暗中闪烁着温暖而坚定的光芒。
苏晚静静地坐在案前,批正式启用的《医案簿》堆成了一座小山,每本扉页都有她亲手写下的“真实”二字,字迹刚劲有力,仿佛在向世人宣告着她对医道的坚守。
风从窗缝悄然钻进来,轻轻掀起一页纸,露出林小满新添的“核对”栏,墨迹尚未干透,带着淡淡的松烟香,仿佛在诉说着新的希望与改变。
“苏姑娘。”影十四轻轻掀帘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字条,面色凝重。“暗卫探到的,明日早朝,张大人要参您越权。”
苏晚指尖轻轻抚过医案簿上的墨迹,嘴角缓缓扬起半分笑意。她早该想到的——守旧派不会轻易罢休,他们还会使出更狠的招数。但至少,此刻案头的医案簿上,每一笔每一划都在证明:他们已经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
烛火突然摇晃起来,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挑战而颤抖。她低头看向案角压着的草稿纸,上面写着“消毒三法”四个大字,墨迹未干,却已透出几分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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