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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乔奢费篇－3－暗涌之志（第2页）

但城市的内里，那种曾经流淌在空气中的、从容而充满创造力的“灵魂”，似乎随着那场大火和鲜血，一同流逝了。人们的脸上多了警惕，交谈的声音压低，眼神中时常闪过不易察觉的惊惶。孩子们不再无忧无虑地追逐，他们的游戏内容，也不知不觉变成了模仿守卫巡逻，或者用木棍扮演能量枪。

乔奢费十二岁的生日，在一片沉寂中度过。没有庆祝，没有礼物，只有墨提斯准备的一份比平日稍显丰盛的晚餐。赫利俄斯坐在主位，用他新安装的、还不太灵活的机械义肢，笨拙地试图使用餐具，金属手指与瓷盘碰撞，出清脆却令人心酸的声响。他努力想对儿子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僵硬而短暂，很快消失在眉宇间化不开的沉郁里。

晚餐后，乔奢费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到自己房间看书，而是来到了父亲那间几乎已经废弃的工坊。工坊里大部分工具都蒙上了灰尘，只有角落里，赫利俄斯偶尔会去坐一坐的地方，还算干净。乔奢费走到那个工作台前，上面还散落着一些“万华棱镜塔”的设计草图，以及一些小小的、赫利俄斯曾经为他雕刻的动物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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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一只雕刻到一半、尚未打磨的星椴木小鸟，鸟儿展翅欲飞的姿态栩栩如生，是父亲惯有的、充满生命力的风格。他的指尖抚过那粗糙的刻痕，仿佛能感受到父亲握刀时专注的温度。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工作台一角，那里放着一本崭新的、封面硬挺的册子——《阿瑞斯高等军事学院预备生选拔指南》。

册子很干净，显然是刚带回来不久。乔奢费的手指顿了顿，最终还是翻开了它。里面是详细的学院介绍、各科系划分、选拔标准、体能要求，以及毕业生未来的去向——绝大多数，将进入守护银河系的铠甲部队。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看得很慢。当翻到介绍“战术指挥系”的页面时，他的目光停留了很长时间。上面提到了“后人，先人至，谋长节短，百战百胜”的战斗理念，这与他所知的、父亲教导的“力量应以优雅形式呈现”似乎截然不同，但又隐隐有某种异曲同工之妙——都强调了对“时机”、“节奏”和“效率”的极致追求，只是一个为了创造，一个为了……制胜。

夜深了，月光透过没有琉璃窗遮挡的窗框，冰冷地洒进工坊，在地面投下清晰的、硬朗的几何光影。乔奢费合上册子，抬起头，恰好看到父亲不知何时站在了工坊门口。赫利俄斯没有开灯，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那只机械义肢反射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父子二人隔着布满灰尘的工坊，沉默地对视着。空气中飘浮着细微的粉尘，在月光下如同游动的银色精灵。

良久，赫利俄斯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疲惫：“你看到了。”

乔奢费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选拔指南》轻轻放回工作台上。

“索恩先生认为，你在战略思维和局势判断上，有罕见的天赋。”赫利俄斯继续说道，他的目光扫过工坊里那些蒙尘的工具，那些未完成的作品，最终落在那本册子上，“这座城市……这个银河……或许不再只需要雕刻家和织梦者。”

乔奢费依然沉默。他走到窗边，看向窗外。修复中的琉璃城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景象——一部分区域依旧闪烁着往日的柔光，而另一部分，则被脚手架的阴影和新建筑冷硬的线条所占据，如同一个正在艰难蜕变的生物，新旧交织，充满了一种矛盾的、不确定的美。

他想起了玛尔阿姨无声无息地倒在废墟下，想起了凯背上那个焦糊的窟窿，想起了老锤那只蒙上白翳的眼睛和他在角落里敲打的、试图聚光成钉的粗糙装置，想起了父亲空荡荡的袖管和母亲眼角那道无法抚平的伤痕与忧虑。

他也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我们不能因为存在毁灭的可能，就放弃创造。”但现在，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问：如果连创造的机会都被剥夺了呢？如果守护创造的力量，本身就需要另一种形式的力量呢？

那种在灾难现场滋生出的、冰冷的、陌生的情感——恨意，并未随时间消散，反而沉淀了下来，与他对家族、对琉璃城残存的爱与责任感，融合成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坚定的东西。

他转过身，面向父亲。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颊，那精致的、继承自父母的轮廓，此刻却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决绝。他的紫色眼眸，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深邃。

“父亲，”乔奢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您教导我，力量应以优雅的形式呈现。”

赫利俄斯凝视着儿子，心脏微微收紧。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乔奢费抬起手，不是指向那些雕刻工具，而是指向了窗外，那片象征着阿瑞斯秩序与力量的、繁星闪烁的夜空，其中几颗最亮的星辰，据说是军事基地和舰队港口的所在。

“或许，”他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有一种优雅，存在于掌控力量、驾驭冲突、乃至……终结黑暗的过程之中。如果创造之美需要刀刃来守护，那么，我愿去学习握刀的方法。”

他没有激动地宣告，没有愤怒地宣誓，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语气，表明了他的选择。这份冷静，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赫利俄斯感到震撼，也感到一种深切的、混合着骄傲与悲凉的心痛。

赫利俄斯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是灰尘、旧木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庭院里新移栽的、带着辛辣气味的防护植物的味道。他知道，那个在琉璃光影中长大的、眼眸清澈的儿子，已经永远留在了过去。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看清了世界残酷底色，并决定以自己方式去面对的……年轻人。

许久，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儿子那双依旧白皙、却仿佛蕴含着不同力量的手上。

“路……会很难。”赫利俄斯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声音沙哑。

“我知道。”乔奢费回答。

他没有再说更多。月光下，父子二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交汇在布满历史尘埃的工坊地板上。一个时代悄然落幕，另一个充满未知、矛盾与铁血的时代，在少年平静的目光中，悄然揭开了序幕。那本《阿瑞斯高等军事学院预备生选拔指南》，在月光下，封面闪烁着冷冽而坚定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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