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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古城灯火二（第2页）

高秀平带着给英子的小花上衣回到照相馆。英子看到漂亮的衣服，高兴得又蹦又跳。高秀平把在裁缝店的事告诉了老板和英子，英子说：“姐，那你以后就在这学裁缝吧，说不定能挣大钱呢。”高秀平摸了摸英子的头：“先好好把你的病治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高秀平告诉老板明天早上要早点去李郎中那里。老板一边点头一边把两人的单人照片递给她看，高秀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漂亮了，这是我吗？”

英子高兴地夸赞说:“姐，老板说你比电影明星都漂亮呢？”说得高秀平都不好意思了。

晚上，姐妹俩躺在简易的床上，英子很快进入了梦乡。高秀平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着裁缝店的工作，说心里话，她非常愿意干这一行也相信自己能干好，但是，光靠做衣服挣钱，这一大家子也不够花呀。还是算了吧。

第三天，她们如约又来到李氏药铺。巷子里依旧排着队，只是气氛有些异样。紧闭的木门前，昨日那个抱着孙子的老妇人正抹着眼泪，对围观的街坊絮叨：“…谁晓得呢？昨儿半夜还好好的，捣药捣得梆梆响…今儿一早，人就没了声息…”

高秀平的心猛地一沉，挤开人群扑到门前。门缝里透出死寂。她颤抖着手推开一条缝——昏暗的屋内，李郎中佝偻的身影伏在药碾上，一动不动。那盏古怪的油灯早已熄灭，只剩一缕青烟，笔直地升向布满蛛网灰尘的房梁，像一道无声的、通往未知的符咒。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那道延伸到脖颈的疤痕，在透过窗纸的惨淡天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而狰狞。

旁边一个老药工叹息着摇头：“唉，李瘸子…哦不，李郎中这‘夺命针’啊，通的是别人的经络，耗的是自己的心血。这疤，就是早年给自己试针落下的病根…他说那是‘债’，治一个，疤就深一分，心火就弱一寸。这回，怕是心火熬干了…”

老药工说话时，他的假牙随着叹息声进进出出，像个小舞台的幕布。高秀平僵在原地，英子平稳的呼吸声此刻听来，竟带着一丝冰冷的回响。她低头，看见妹妹后颈那道寸长的、已然结痂的伤口，在李郎中生命的终点，像一只悄然睁开的、沉默的黑色眼睛。原来那划开皮肉引出的青筋，不仅连通了英子闭塞的肺腑，也悄然接续了李郎中那条早已写定的、通往枯竭的生命线。所谓“针刀通络”，通的从来不止一人的生死，医者的命途，早就在每一次落针时，与病患的厄运无声地纠缠、置换。

巷口卖烧饼的吆喝声，总是完美地打断每个悲伤故事的讲述。高秀平呆立良久，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噩耗，更不知道英子后续的治疗该怎么办。这时，人群中有人提议：“要不把李郎中的徒弟找来，看看他能不能接着治？”众人纷纷附和。高秀平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忙打听李郎中徒弟的下落。原来，李郎中的徒弟去外地采药已有多日，归期未定。高秀平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就在高秀平绝望之时，裁缝店的卷女士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赶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孩子，别慌。我认识一位老中医，医术也不错，我带你去试试。”高秀平感激地看着卷女士，眼眶泛红，忙拉着英子跟着卷女士匆匆离去。

三人一路奔波，来到了那位老中医的医馆。医馆里弥漫着浓浓的药香，老中医正坐在桌前为一位病人把脉。卷女士上前说明了来意，老中医放下手中的活儿，仔细地给英子检查起来。他眉头紧锁，到马上又多云转晴:“这孩子的病本来是挺严重的，多处瘀堵严重，可是最近突然通畅了，你们是不是找李郎中看过。”

高秀平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

老中医说:“在这条街上，也只有他能跟我竞争。”

高秀平说:“那我妹妹的病……”

老中医说:“你还去他那里，再做一次两次就好了，不用来我这里。”

卷女士说:“你还不知道吗？李郎中他……”

老中医感到非常意外:“咋的？……哎！没想到啊！虽然说同行是冤家，但我还是希望他活着，有他跟我竞争，我才有动力。”

卷女士说:“李郎中太可惜了，现在这孩子全靠你了。”

老中医说:“实话说，李郎中的医术确实是高，一次就中要害，后期只是巩固和调整，需要补充营养，配合中药慢慢调理。我再给这娃拿点调理的药就行了。”

老中医开了药方，高秀平接过药方，看到上面的药费，心里又是一阵担忧。老中医的药柜最上层，与李郎中相同的药罐却贴着相反的标签。卷女士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说：“孩子，钱的事儿别愁，阿姨先帮你垫着。”高秀平眼眶再次湿润，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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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中医那里出来，高秀平说还要去看看李郎中，卷女士被高秀平的善良所感染，决定陪她一起去。再次回到李氏药铺，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都在为李郎中的离世感到惋惜。高秀平走到李郎中的遗体旁，深深地鞠了一躬，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李郎中，谢谢您救了我妹妹，您一路走好。”

她轻声说道。周围的人也都纷纷感慨李郎中的医德和医术。这时，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个年轻人，他眼神坚定地说：“我是李郎中的远房侄子，从小跟着他学医。虽然我医术不如叔父，但我愿意继续完成他未竟的事业，帮助更多的病人。”高秀平听后，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她和卷女士与年轻人交流了一番，得知他有能力为英子进行后续的调理。

夜风卷起巷口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她脚边李郎中昨日塞给她的那包干川贝。她紧紧搂住懵懂的英子，望着那扇吞噬了最后一线希望也吞噬了医者生命的破败木门，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命运的纹路——它蜿蜒如李郎中脸上的疤痕，冰冷如滩涂下的暗沟，残酷而公平地横亘在每一个挣扎求生的灵魂面前。救赎的代价，有时并非金银，而是另一盏在黑暗中默默燃尽、只为照亮他人片刻的孤光。

巷口供销社的黑板报上，“额完成炼钢指标”的粉笔字正在雨中融化。高秀平抱着英子，转身汇入古城的暮色人流。英子颈后的痂，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枚小小的、深色的烙印。高秀平知道，妹妹的命是捡回来了，但有什么东西，也永远地沉在了那片她们挣扎渡过的、冰冷浑浊的潮汐滩涂之下。

夜色四合，复州城华灯初上，喧嚣的人间烟火气包裹着她们，却驱不散心底那片巨大的、无声的荒凉。街角的积水倒映着昏黄的灯火，药铺里飘出的最后一点药渣气息，在积水中蜿蜒，如一道凝固的血痕。

是时候离开古城了，高秀平和英子回过头来，重新看一看古城的风景。古城的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高秀平拉着英子的手，脚步有些沉重。突然，红星照相馆老板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姑娘，这是我给你们的一点心意，希望能帮到你们。”

老板把信封塞到高秀平手里。高秀平推辞不过，只好收下，感动得眼眶又红了。

高秀平手捧信封，她知道这里面装的不是信，而是满满的情谊。路口的邮局闪过一丝墨绿色，给古城增添了生机。可是那墨绿色邮筒的投递口，却像永远填不满的伤口。高秀萍和英子转过头，大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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