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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烬馀温(第1页)

夜烬馀温

潍水畔的夜风,带着初冬的凛冽和未散的腥气,卷过死寂的营地。白日里草草掩埋的尸坑在月光下隆起狰狞的轮廓,像大地无法愈合的疮疤。巡逻的士卒裹紧了破旧的皮裘,步履沉重,青铜戟矛在清冷的月色下偶尔闪过一道幽光,映出他们眼中驱之不散的疲惫与惊悸。白煜将军自刎溅起的血虹,似乎还凝固在营地上空,连同他那柄斜插在血泥中的青铜短剑,成为一道沉重得令人窒息的阴影,压在每个人心头。

中军帅帐内,灯火通明。那杆象征主帅权柄的玄色大旗已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临时升起的丶代表副将孙乾的玄鸟战旗。旗上玄鸟振翅,却似乎也带着一丝沉郁。帐内气氛凝重如铅。新任主将孙乾坐在原本属于白煜的位置上,青铜兽首灯架的火光跳跃着,在他疲惫而紧绷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下首坐着几位裨将,个个面色沉郁,眼神中残留着昨日混战的惊惶。

“斥候回报,”一名斥候校尉单膝跪地,声音嘶哑,“狄戎残部约三千,由其悍将‘黑狼’乌涂率领,退据西北三十里外的‘鹰愁涧’。涧深崖陡,仅一羊肠小径可通,易守难攻。彼辈据险而守,收集溃兵,宰杀伤马为食,显是欲作困兽之斗,拖延时日,以待其本部援军!”

地图在青铜案上摊开,绘着简陋的山川形势。鹰愁涧的地形被朱砂勾勒出来,形如其名,如同一只凶禽利爪深深抠进山体,入口狭窄如咽喉,两侧峭壁陡立,涧内乱石嶙峋,水流湍急。确实是块难啃的骨头。

“强攻?”一名满脸虬髯的裨将瓮声开口,眉头拧成了疙瘩,“那鸟地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咱们的戈矛方阵根本展不开!填多少人命进去都听不见响!况且弟兄们……”他环视帐内,未尽之意不言自明——军心不稳,士气低落,强攻无异于驱羊入虎口。

“围困?”另一名将领接口,语气同样沉重,“我军粮秣亦已告急。後方转运艰难,狄戎在涧内尚可杀马充饥,我们耗不起!且其援军动向不明,若久拖不决,恐腹背受敌!”

帐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空气里弥漫着无计可施的焦灼和昨日惨胜带来的巨大消耗感。法家军法官端坐一旁,面色依旧冷硬如铁,但紧抿的嘴唇和按在膝上的手背青筋微凸,也暴露了他内心的沉重。白煜的死,让这支以严苛军纪和法家功利主义维系的军队,骤然失去了主心骨,暴露出深藏的裂痕。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低沉丶带着奇异韵律感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是一直坐在角落阴影里的谷衍。他并未着甲,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深衣,腰间松松垮垮系着一条布带,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扫过地图上的鹰愁涧,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丶近乎冷酷的算计。

“强攻,愚也;坐困,危也。”谷衍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穿透力,“为今之计,当效苏张(苏秦丶张仪)之‘伐交’丶‘伐谋’,使其自乱阵脚,不战而溃,或可收奇效。”

孙乾的目光立刻投向谷衍:“先生有何良策?”

谷衍指尖轻轻点在鹰愁涧入口的位置:“乌涂此人,悍勇有馀,然刚愎多疑,尤与其副手‘秃鹫’莫罕,素有旧怨。莫罕善射,自诩智计,常不满乌涂一味蛮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衆人,“若我军能‘示之以弱’,佯装因白将军新丧而军心涣散,粮秣不济,退兵在即。同时,遣死士携带‘密信’——自然是僞造的,设法‘误投’至莫罕手中。信中可隐晦提及,我军愿与其‘暗通款曲’,许以重利,共除乌涂,待其主事,则可罢兵言和……”

“离间计!”孙乾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使其内讧?”

“然也。”谷衍微微颔首,嘴角那抹冷酷的笑意加深,“此其一。其二,鹰愁涧虽险,然其依山,山多林木。值此深秋,天干物燥。若于其退路必经之隘口,预设火种……”他手指在地图上鹰愁涧後方一处狭窄的谷道重重一点,“待其内乱一起,仓皇欲遁之时,举火焚山!断其归路!彼时前有‘盟友’反戈,後路断绝,火海滔天,军心必溃!我军再以劲弩伏于两侧高地,射杀溃兵,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帐内衆人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这计策环环相扣,阴狠毒辣,将人心算计到了极致,正是纵横家“捭阖”丶“权变”之术的冰冷体现。利用人性的弱点,制造混乱,再施以毁灭性的打击。

“先生此计甚毒…却也甚妙!”那虬髯裨将忍不住赞道,随即又面露难色,“然则,遣死士投书,潜入敌涧,凶险万分!伏兵预设火种,亦需精干敢死之士,深入敌後,九死一生!谁人可担此任?”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落在了角落阴影里另一个沉默的身影上——萧宇轩。他如同融入了帅帐的阴影,背脊挺直如枪,沉默得像一块冰冷的岩石。白煜的青铜短剑虽已“栽”在潍水畔,但那柄染血的剑影,似乎仍悬在他的眉宇之间,带着沉甸甸的寒意。军法官那冰冷的“待遗物封存事毕,定当依律严惩”的宣判,更像一把无形的枷锁套在他的颈上。

孙乾的目光也落在了萧宇轩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萧宇轩。”他沉声唤道。

萧宇轩缓缓擡起头。一夜之间,他眼中的悲痛似乎被一种更深沉丶更冰冷的东西所取代。那不是麻木,而是一种将所有情感都冻结丶压缩到极致後的沉寂。火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深陷在阴影里,如同他此刻撕裂的内心。一边是白将军以血写下的“止戈”二字和潍水畔那株沾血的槐树嫩芽,一边是谷衍口中这条阴狠毒辣丶注定血流成河的绝户计。他攥紧了拳头,指缝间仿佛还残留着昨日为白将军掘土埋剑时沾染的血泥。

“潜入鹰愁涧投书,并探明其退路隘口地形,为伏兵指引方向。”孙乾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字字重若千钧,“此任,非胆大心细丶悍不畏死者不可为。你可愿往?”

“愿往。”萧宇轩的声音嘶哑,没有任何犹豫,也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他并非被谷衍的计策所打动,也并非为了军功爵位。他只是需要一场搏杀,一场在刀锋上行走的搏杀,或许只有在那命悬一线的瞬间,才能暂时压住心头那无休止的撕裂与拷问。至于这计策本身带来的毁灭……此刻的他,无力去想,也不愿去想。

“好!”孙乾猛地一拍案几,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子时出发!纪翟先生!”

一直沉默坐在另一侧的墨者纪翟应声擡头。他脸上沾着从伤兵营带来的药渍和烟灰,眼神疲惫却依旧锐利如鹰,扫过萧宇轩时,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烦请先生,为死士此行,备些‘不期而遇’之物。”孙乾意有所指。

纪翟默然点头,起身,对萧宇轩示意了一下,两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出了压抑的帅帐。

墨家工棚内,空气混杂着硝石丶硫磺丶松脂燃烧後的刺鼻气味和青铜器淬火的焦糊味。几盏牛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映照着堆叠的木材丶奇形怪状的青铜构件和散落在地上的草图。纪翟走到角落一个用厚湿毡布覆盖的沉重木箱前,掀开毡布,露出里面几件闪烁着幽冷青铜光泽的器物。

他拿起一个拳头大小丶形如扁圆葫芦的青铜罐,罐体布满细密的孔洞,连接着一段中空的牛筋软管,末端是一个小小的青铜吹嘴。“‘伏火柜’,小改。”纪翟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内储猛火油(*石油原油*)混以精炼硫磺丶硝末丶松脂。用时,由此吹气加压,油雾自孔洞喷出,遇明火即燃,烈如附骨之蛆,水泼难灭。喷射可及五步,灼人焚物,瞬息可成火海。”他将这危险的器物递给萧宇轩,动作沉稳,眼神却复杂地盯着他,“此物,可助你焚山断敌後路,亦可…顷刻间将数人化为火球焦炭。用之,慎之。”

萧宇轩接过这冰冷的青铜罐,入手沉重。那细密的孔洞仿佛无数只择人而噬的眼睛。他仿佛已经嗅到了皮肉焦糊的恶臭,听到了烈焰吞噬生命时凄厉的惨嚎。谷衍的计策,此刻化作了手中这沉甸甸的丶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凶器。他喉头滚动了一下,没有言语。

纪翟又拿起一个巴掌大小丶结构精巧的青铜机括,形如鸟喙,内藏三支淬毒的短小弩箭。“袖里青蚨,三连发。十步之内,见血封喉。”他演示了一下如何机括上弦,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近身搏命,或可保你一瞬之机。”他将机括塞入萧宇轩手中。

最後,纪翟拿起一个扁平的皮囊,里面装着几颗龙眼大小丶黑乎乎的药丸,散发着浓烈的辛辣苦涩气味。“‘回魂丹’。”他言简意赅,“剧痛难支,或失血昏厥时嚼服,可提神续命一时三刻。然药性霸道,如饮鸩止渴,事後必伤根本。”

萧宇轩默默地将这些器物一一收好。冰冷的青铜紧贴着肌肤,那刺鼻的药味和硝烟硫磺味混合在一起,刺激着他的鼻腔。他擡起头,看向纪翟。昏黄的灯光下,墨者沾满污渍的脸上,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里面没有鼓励,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沉重的丶洞悉一切的疲惫与悲哀。

“墨者,‘非攻’。”纪翟的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叩问眼前这冰冷的器物,更似在拷问萧宇轩的灵魂,“守城之器,为御敌,护生民。然此物……”他指了指那“伏火柜”,“却为主动焚杀而造。用之,则烈焰噬骨,生灵涂炭。此‘攻’也?此‘守’也?”他的目光死死锁住萧宇轩,“‘止戈’之愿,竟要以如此焚身之火为祭?萧宇轩,你手中所握,是断敌後路之薪,还是…焚尽己身良知之火?”

这直抵灵魂的质问,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萧宇轩混乱的脑海!白将军绝望的“止戈”祈愿,潍水畔那株染血的槐树嫩芽,与手中这散发着硫磺死亡气息的青铜火罐丶谷衍那阴狠毒辣的焚山绝户计,猛烈地冲撞在一起!他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在昏暗中愈发苍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麽,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沙砾堵住,只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

最终,他什麽也没说。只是更深地低下头,将那些冰冷的器物紧紧按在怀中,仿佛要将其嵌入自己的骨血。然後,他转身,如同一个背负着无形枷锁的囚徒,沉默地丶一步步地融入了棚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纪翟看着他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久久伫立,最终化作一声沉重到无法承载的叹息,消散在弥漫着硫磺与死亡气息的工棚里。

子时,星月无光。凛冽的寒风如同鬼哭,卷起地上的沙砾,抽打在脸上生疼。营地西北角,一处废弃的哨垒阴影里,集结了十名死士。人人黑衣蒙面,背负短弩,腰悬利刃,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决绝与恐惧的眼睛。萧宇轩也在其中,他脸上涂抹了锅底灰混合泥土的僞装,只馀一双眼睛,冰冷沉寂,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他将“伏火柜”用油布仔细包裹,背在身後,袖中的“青蚨”机括已悄然上弦,触手冰凉。

孙乾亲自前来,没有多馀的话语,只是将一枚刻着简单符记的青铜虎符(*调兵凭证*)交给为首的斥候队率,又深深看了萧宇轩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期许丶沉重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依计行事,见机而动。若事不可为…保命为上!”最後一句,声音压得极低。

队率重重点头,将虎符贴身藏好。他低吼一声:“出发!”十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翻过简陋的土垒,迅速消失在西北方那片嶙峋起伏丶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山峦阴影里。

鹰愁涧的入口,比地图上描绘的更加险恶。两座黑黢黢的巨岩如同洪荒巨兽张开的獠牙,中间只留下一条宽不足丈许丶被水流冲刷得湿滑无比的狭窄石缝。寒风灌入,发出凄厉尖锐的呼啸,如同万千怨魂在哭嚎。黑暗中,隐约可见高处峭壁上闪烁的微弱火光——那是狄戎的哨卡。

死士们紧贴着冰冷的岩壁,如同壁虎般艰难潜行。脚下是湿滑的青苔和湍急冰冷的涧水,稍有不慎便会滑落深渊。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心跳都清晰可闻。萧宇轩感觉背上的“伏火柜”沉重如一座山,冰冷的青铜外壳紧贴着他的脊背,那硫磺硝石的气息透过油布钻入鼻腔,时刻提醒着他此行的目的——带来一场毁灭性的焚天之火。

“噤声!”队率突然打出一个手势,身体瞬间紧贴岩壁,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衆人屏息凝神。头顶上方,传来狄戎语的低语和脚步声,还有兵器偶尔碰撞的轻响。一队巡哨正从他们头顶的栈道上经过!火把的光晕在头顶的岩壁上晃动,碎石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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