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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的喧嚣日复一日,允堂的糖画摊子依旧摆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生意谈不上好,偶有零星的顾客,赚来的铜板勉强够他和东远维持最清贫的嚼用。他的技艺在反复的失败与疼痛中,有了一丝微弱的进步,画出的形状不再那么歪扭,但也仅止于此。
那双曾经握剑执笔的手,终究是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这日午后,阳光有些晃眼,摊前暂时没了客人。
允堂正低头清理着石板上凝固的糖渣,一个身影挡在了摊位前,投下一片阴影。
他抬起头,逆着光,看清了来人的面容——是张敬贤。
这位隐卫统领换下了一身官服,穿着寻常的深色布衣,但那份沉稳内敛的气度,依旧与这市井格格不入。
张敬贤看着眼前瘦削苍白的少年,看着他身上洗得白的粗布衣服,看着他缠着布条、动作明显不利索的手腕,再看到木架上那些粗糙简陋的糖画,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曾几何时,这位小殿下是那般金尊玉贵,笑闹声能点亮整座宫殿。
他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堵,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小心翼翼的恳求劝慰。
“公……公子。”他避开了那个敏感的名字,“外面……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您……您就跟陛下低个头,服个软吧。陛下他……他当日只是一时气急,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您回去,一切……一切都还能挽回。”
他说着这些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话,目光却不敢直视允堂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
允堂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直起身。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张敬贤,那目光里没有怨恨,没有激动,只有看透了一切的凉意。
他就这样看着,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浅笑。
在这似笑非笑的眼神注视下,张敬贤后面准备好的更多劝慰和解释的话语,没好再说出口,声音不由自主地低弱下去,最终彻底消弭在唇边。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窘迫和……心虚。
“张统领。”
他用了这个疏离的官职称呼。
“你告诉我,”他微微偏头,目光扫过周围嘈杂的市井,扫过自己这简陋的摊位,最后重新落回张敬贤脸上。
“‘一时气急’,就可以不问缘由,不信辩解,直接定罪,毁人前程,夺人所有吗?还是说我的命就值一个禁足惩罚?”
“‘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允堂重复着这句话,脸上那抹似笑非笑的笑意加深了些许,显得格外刺眼。
“那前提是,得有‘父子之情’吧?张统领,你觉得,在我和他之间,在他和太子之间,还存在这种东西吗?”
允堂扬扬自己受伤的手腕,伸到张敬贤眼前让他看。
张敬贤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现自己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他想起陛下这些日子来的阴沉易怒,想起陛下对着空荡暖阁时那失神的模样,也想起陛下那句“确保安全即可,不必插手”的矛盾旨意。
陛下或许后悔,或许心疼,但在最关键的选择上,他确实……放弃了小殿下。
允堂没有等他回答,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低下头,重新拿起清理石板的小铲,继续之前未完成的工作,仿佛张敬贤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他选择保住他的太子,保住他的江山稳定。”允堂的声音很轻,几乎要淹没在市集的背景音里,却又清晰地传入张敬贤耳中。
“而我,选择了离开。我们之间,两清了,他给了我生命,但也算计了我。既然我的命在他那里不重要,他儿子害我一命,加上手腕一剑,已经还了,谁也不欠谁。”
他抬起眼,最后一次看向张敬贤,那眼神干净、决绝,也冰冷彻骨。
“回去告诉他,庶民安生,活得很好。不劳他……费心惦记。”
说完,允堂便不再理会张敬贤,专心致志地对付起石板上那些顽固的糖渍,侧影单薄而倔强。
张敬贤站在原地,看着少年那低垂布满细汗的额头,看着他那双劳作还带着伤痕的手,只觉得悲凉。
他明白,自己这趟是白来了。
这位小殿下,心是真的死了。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在赌气,他是真的想将那座皇宫,将那里面的人,从他的人生里,彻底剥离了。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再说出来。只是深深地无力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这个与他身份格格不入的地方,背影竟显得有些佝偻。
允堂始终没有抬头,直到那脚步声彻底远去,他才缓缓停下动作,看着青石板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呆立着久久未动。
东远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他连忙背过身去,用力揉了揉眼睛。
“东远。”
“公子,奴才在。”东远赶紧应声。
“明天,”允堂抬起头,望向西市尽头那熙熙攘攘的人潮,目光似乎想要穿透这喧嚣,看到更远的地方,“我们去看看别的摊位,有没有需要帮工的吧。”
糖画生意艰难,他需要寻找更多的活路。
低头?回去?那条路,从他踏出宫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他亲手斩断了。
手腕被刺,那一声庶人的那一瞬,他就从未想过再回去。
阳光照在他苍白却坚毅的侧脸上,那双曾经盛满星辰的眼眸,如今只剩下生存的韧劲,和想对过往彻底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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