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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江的水好似被月光牵引的潮,悄悄提起,又叹息似的落了回去。
水下鱼群呆呆地悬浮着,被半魔事先种下的替身纸人从张开的鱼嘴里飘出来,不等浮上水面,就纷纷消失了。
不光陶县,陶县周遭方圆百里全被“月光”扫过,悄悄潜入楚国,附在凡人身上的纸人也渐次灰飞烟灭。
对岸的白令好像被火烧着了,要不是国境阻隔,他这污秽的半魔能被银月轮一瓢月光带走。
他强忍灼痛没吱声,拦腰拽住周楹:“主上,若来的只是蝉蜕,我们还有机会。可银月轮乃天道,三岳请下天劫,道外通杀!不管您想拿什么东西,来日方长啊主上!”
还拿什么东西……
周楹蓦地转头:“他在陶县。”
白令一呆:“谁?谁在陶县?”
“士庸……士庸……你放开!”
“啊?不是……”白令情急之下,双瞳陡然变白,贴在周楹身上挡灾的替身纸人化开,趁周楹心神震荡时迅速钻进他心口。
周楹一下被定住,百骸中好像被灌了桶凉水。
“属下万死。”白令把他捞回来,飞快地说道,“世子爷要是还在,他怎会五年不回侯府?您怎会一点都感觉不到?就算是他遗……遗留下的什么东西,那也不会在陶县这种穷乡僻壤啊,这地方与他有什么瓜葛?别说楚国地界,他都未必知道大宛渝州在哪!”
周楹充耳不闻,死死地盯着对岸。
他身不能动,人不能及,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无渡海底——被命运玩意儿似的拿捏着,心有摧山之怒,只是无能。
只是无能。
白令刹那间看懂了他眼睛里深重的杀机,闭了嘴,一言不发地跪在一边。
而绝望的“月光”就那样扫过去了。
三岳的银月轮与玄隐劫钟是一个级别的镇山神器,同属于灵山的化身。
奚平曾“有幸”见过劫钟两次,都没看仔细:第一次他自己玩砸了,全靠端睿大长公主给捏着才没化灰,只恨不得那钟能敲快点;第二次他人事不省,睁眼时,劫钟已经只剩余波,周氏数十代养出来的魔物被那大钟敲入了土。
直到这一刻,他的神识仓皇脱离转生木时,与那“月光”擦肩而过,奚平才明白,为何百代以来,古今狂徒们没有一个人敢明目张胆地挑战天道。
为何周氏出了一代又一代的天才和疯子,却只能想出在海底养魔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馊主意。
它不可违、不可逆、不可捉摸,像雷雨落地、逝水不归。
它又无处不在,无声无息。
生在其中的人习惯了一切,以为日月星辰皆属理所当然,轻狂不知敬畏。可是原来真正的天劫落下时,最傲慢不羁的灵魂也提不起丁点的反抗念头。
秋杀影子似的,被月光抹去,在场所有人都跟着恍惚了起来,仿佛陶县惊魂二十天是一场梦。
升灵尚有神智,筑基目光迷离,半仙们则几乎人人都一脸空白。
一把火烧了妖藤的凡人们和夜色一起闭上了眼。
破法是一场诞妄的梦,他们在梦里握住了自己的命,狂欢一场,等醒来就会忘了一切,依旧同牛羊一般温驯。
唯独徐汝成,方才被他攥在手心里的人像化作一缕烟,渗进了他手心里,像是在他手心戳了根冰锥。“月光”一扫过去他就醒了,不明所以地看着同伴们呆滞的面孔,他才要爬起来叫人,耳边就传来太岁一声低喝:“别动!”
与此同时,一片薄纱落在魏诚响身上。
林炽的声音透过转生木敲在她耳膜上:“藏好,别看,别好奇!”
魏诚响激灵一下,神智和记忆骤然回笼,伤处这才钻心地疼了起来。
但终日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邪祟”都知道轻重,魏诚响硬是一声没吭,蜷在林大师给她的“纱”里一动不动。
天上那轮多出来的满月好似被天狗吃了,一点一点黯成了古铜色,还挂在陶县上空。
最后一缕月光烟尘似的落下,化作一个人影。
随后“沙沙”的脚步踏过满地的枯草,那人缓缓从林中走出来,伸手在每一棵枯死的转生木上拂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此人身量颀长,看体型约莫是个男子,身上好像没有颜色。他一头毫无杂质的白发披散着,露出袖外的一双手跟惨白的衣袍不分彼此,脸上扣着张白纸质地的面具。
那面具可太诡异了,上面没有出气和往外看的孔,就那么严丝合缝地扣在人脸上,像个贴了加官而死的活鬼。纸面具上用夸张的笔法画着五官,画上去的五官竟会动,时嗔时喜,表情一直在变。
“他在找我。”奚平毛骨悚然,刹那间他有种本能的冲动,想将全部神识撤回仙宫地下密室中那个神像里,藏起来不去面对这可怕的蝉蜕。
可是他的神识附在凡人身上“死”过太多遍,那时候挣脱不了,只能活生生地被拘在那等着承受,“逃”的欲望跟行动在他这里是分开的,习惯成自然了,奚平愣是没想起来这会儿他已经能自由收走神识了。
一个只剩半口气的三岳修士颤声唤道:“悬无师叔……”
升灵们听了这名字,不动声色地集体倒抽了口气——此人居然是东衡三岳的悬无长老,三岳掌门的亲师弟。
悬无长老带着银月轮来了,基本就等同于是三岳灵山亲自从东衡溜达过来了。陶县一带地貌和气候都会剧变,来年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而这样兴师动众,就为了诛一个“两岁”的升灵!
悬无长老摆摆手,飘渺的灵气从他浮着风似的袖子里卷出去,升灵们只觉胸口一缓,方才被逼得几乎干涸的真元顿时重新流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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