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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豪门勋贵中有与沈芷衣交好者,诸如昔日仰止斋衆多伴读,又或是这般心思单纯的玩伴,都入宫来看她,与她同游御花园。
萧姝虽曾在仰止斋伴读,却并未跟去,人只在假山旁远远看着,吩咐一旁的宫人道:“鸣凤宫原本加的守卫都撤掉,退守西北丶东北两道宫门,若无本宫之令,谁也不得擅动。另派个人仔细盯着,姜侍郎府上的姑娘倘若来了,先来报我。”
宫人实有些迷惑。
萧姝却是垂眸敛尽眼底利光,也不再看御花园中衆人一眼,便返回了自己的宫室。
姜雪宁姗姗来迟。
她早早将姜雪玉安排在公主寝殿外望风做接应。
沈芷衣听了他们的计划恍惚了一下,一盏又一盏宫灯倒映在她瞳孔里,却只是毫无意义的影子,并不能带来多少温度。
眨眨眼,眼角下那一瓣樱粉轻颤。
像极了一滴粉泪。
她到底是记了起来,心下动容,红了眼眶,含着泪道:“傻宁宁,你都说是饮酒,那些话都是醉话呀!怎可当真……”
“啪”地那麽一声,那根弦,终于是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给崩断了,姜雪宁悬在高处的那颗心摔了下来,摔痛了,摔醒了,也摔麻木了。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麽。
脑海里是混沌的一团乱麻。
足足反应了好一会儿,她才禁受不住般地退了一步,如坠扑朔幻梦似的道:“我都安排妥当了,您只要回鸣凤宫,换一换便可逃离这四方宫墙,为什麽不走,为什麽不走呢?”
沈芷衣没有想过,她把自己的醉话当了真,几经压抑,眼泪还是在眼眶里滚烫。
竭力仰头,不使眼泪跌坠。
她想自己不该辜负宁宁这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的筹备,该由着自己以前天真放纵的性情一走了之,可偏偏有一种更沉丶更深的东西,压在她的肩上,沉入她的心底。
这一时,姜雪宁竟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容,看不明她的目光。
只有她沙哑的嗓音。
沈芷衣慢慢道:“天底下谁都有资格逃走,可我不能,也唯独我不能。”
姜雪宁不解极了。
沈芷衣却立在那台阶之上,自嘲而悲哀地一笑,月华铺满身,平添一种难言的厚重:“人常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实则话该反过来讲,食生民膏为生民计。天下赋税,万民徭役,锦衣玉食以供,顶礼膜拜以求,将自己当做牛马,将皇族奉为神明。不管朝廷内里如何坏朽,我终究是这座帝国的公主……”
“不是醉话,你答应过我的,我带你出宫,我带你走!”
沈芷衣眼泪滑落:“只当那是个永无结果的奢愿吧。”
她转身就走。
只怕自己多看她片刻,都要心软改悔。
姜雪宁却追了下去,终于控制不住地喊道:“鞑靼狼子野心,和亲不过缓兵之计,这本不该是殿下背负的代价!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去可能会——”
你会死的!
沈芷衣脚步停下。
她到底是不敢说出那个字来,只恐自己一说便成了真,望着她背影,颓然道:“殿下,去国万里,归途遥遥,我只是,只是怕您去太久,想你时也见不着。”
庭花落尽,树影斑驳。
园角那一树珍贵的绿梅有着嶙峋的枝条,像极了雁门关外无人收殓的白骨。
空气里却有栀子的甜香。
沈芷衣背对着姜雪宁,望向墨蓝天际那一轮缺月,环视周遭,过了好久,才回眸看她一眼,却并无多言,只是倾身捧起树下一抔松软的泥土,走回到她面前。
然後将这抔土放入她掌心。
说不上是轻飘飘,还是沉甸甸。
殿下,我向您允诺——
他日铁蹄踏破雁门时,我将带着这抔故土,迎您还于故国,归于故都!
我向您允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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