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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瑶是在一阵极轻、极软的“咕咕”声中醒来的。
那声音不像寻常鸟鸣,倒更像是什么小东西在刻意压低嗓子,带着点讨好的、试探的意味。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帐内光线还很昏暗,天刚蒙蒙亮。
她披衣起身,轻轻掀开帐幔一角。窗台上,竟落着一只眼熟的白羽鹌鹑——是辰星宝贝得不得了的那只。小家伙嘴里小心翼翼地叼着一朵极小的、沾满了晶莹晨露的白色雏菊,见她看过来,黑豆似的眼睛眨了眨,歪了歪头,把花轻轻放在窗沿上,又讨好似的“咕咕”两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留下一根柔软的羽毛在微风中打转。
凌瑶拿起那朵带着凉意和草木清香的小花,心下正疑惑这小东西怎会自己跑出来,还如此通人性,便听见身后传来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她转过身。宸渊站在门口,身上带着山林晨雾特有的清冽气息,梢有些湿润。他见她手里拿着花,目光闪烁了一下,耳根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低声说:“……是我让它来的。”
凌瑶微微一怔。她早知道宸渊与寻常人不同。他能让受惊的幼鹿主动蹭他的手心,能让暴躁的山猫在他脚边收起利爪。这片山林里的生灵,似乎都与他有着某种无声的默契。但让鹌鹑当信使,还是头一遭。
“辰星呢?”她将雏菊插进床头一个粗陶小瓶里,随口问道。
“跟着墨渊认影子呢。”宸渊的声音比平时更柔和些。他走上前,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的竹篮,篮底铺着鲜绿的苔藓,上面静静躺着几颗红得剔透的野果,正是凌瑶最喜欢的“胭脂果”,上面还带着水珠。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说着,伸出手,掌心向上,让她看清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可能让她觉得不安的东西。他总是记得,初识时,她曾对他身上那种与兽为伍的神秘气息,有过一丝本能的畏惧。
两人沿着营地后方一条被露水打湿的小径往山里走。宸渊默默走在外侧,遇到垂下的枝条便伸手轻轻拂开,见到湿滑的石头便用脚尖不经意地拨到路边。他的体贴总是这样悄无声息。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草甸在晨光中铺展开来,绿意盎然,中央嵌着一面镜子般清澈的小湖。最奇的是,湖边那棵歪脖子柳树上,栖着十几只羽毛鲜艳的小鸟,见他们来,非但不飞走,反而出一阵欢快的啁啾,有几只甚至扑棱着飞近,在他们头顶盘旋。
“这里叫‘百兽甸’,”宸渊牵着她走到湖边,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我小时候……常来。”
他抬起一根手指,一只蓝色的小鸟便轻盈地落在他指尖。他低头,嘴唇微动,出几个极轻的音节,那小鸟便振翅飞起,落在凌瑶的肩头,用它小巧的喙,极其轻柔地蹭了蹭她的耳垂,痒痒的。
凌瑶忍不住笑了,伸手想去抚摸它光滑的羽毛,小鸟却毫不怕生,反而更亲昵地靠过来。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叮咚”声从草甸深处传来,如风铃摇曳,却又更富节奏。其间还夹杂着细碎的蹄音。
宸渊牵着她的手,循声向草甸深处走去。穿过一丛茂密的灌木,眼前的景象让凌瑶轻轻“啊”了一声。
十几只雪团似的小羊,正在草地上悠闲地踱步,每只的角上都系着用细藤编织的小铃铛,一步一响,清脆悦耳。几只梅花鹿抬起头,温顺的眸子望向他们,出“呦呦”的轻鸣,像是在打招呼。更远处的树梢上,几只松鼠抱着饱满的松果,看见凌瑶,竟像是约好了一般,将松果轻轻抛下,恰好滚落到她的脚边。
“它们……这是?”凌瑶蹲下身,捡起一颗还带着松香的果子,一只小松鼠立刻从树上溜下来,大胆地跳上她的膝盖,毛茸茸的大尾巴扫过她的手背。
“嗯,”宸渊点点头,走到草甸中央,目光缓缓扫过周围的生灵,用那种凌瑶听不懂、却莫名觉得安心的语调,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奇妙的事情生了。那些小羊仿佛听到了指令,开始排成不太整齐的队列,绕着草甸缓步走起来,铃铛声从杂乱变得有了韵律。空中的鸟儿们飞得更有章法,鸣叫声交织成一片婉转的合唱。连湖边的小鹿,也用蹄子轻轻叩击着浅水处的卵石,溅起的水花应和着节拍。
“这是……”凌瑶站起身,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惊喜。
“一歌,”宸渊走回她面前,目光温柔,“用它们的方式,唱给你听。”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我不会苍渊的花雨,也没有托尔的手艺……只能这样。”
他伸出手,一只黄色的小鸟落在他指尖。他对着它低语,小鸟便飞至凌瑶耳畔,唱出一串格外清亮婉转的音符。宸渊低沉而舒缓的嗓音也随之响起,与鸟鸣、铃响、鹿蹄声、水声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在这片与世隔绝的草甸上轻轻回荡:
“风过草甸摇,鸟啼林间绕,我遇心上人,从此不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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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衔青草来,松鼠送果笑,愿伴你身旁,岁岁又朝朝。”
词句简单至极,甚至有些笨拙,却像山涧的溪水,清澈见底,每一个字都敲在凌瑶心上。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她病得昏沉,宸渊日夜守在榻前。每天清晨,总会有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在她窗外啼鸣,声音格外动听。他那时说,听鸟叫,病好得快。后来她才偶然得知,为了那“恰到好处”的鸟鸣,他天不亮就进山,与那只脾气并不算好的小山雀“商量”了好几天。
他的心意,从来不说,只做。用他最独特的方式,悄无声息地融入她的生活。
“凌瑶,”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而粗糙,带着常年与山林打交道的痕迹,“以前觉得,和它们相处最简单,直来直往,没有算计。直到有你……才明白,有人可念,有家可归,是另一种暖和。”
他低头,对脚边一只最乖巧的小羊说了句什么,小羊便转身跑开,不一会儿,叼回一朵洁白的、不知名的野花,轻轻放在凌瑶摊开的掌心里。
“以后你若想找我,对林子里任何一只鸟儿说句话就好,它们会告诉我。”他看着她,眼神郑重,“若遇险,鹿会为你引路,羊铃会为你示警。这片山林,会和我一起守着你。”
凌瑶握着那朵带着小羊体温和青草气息的花,看着周围这些充满灵性的小生命,眼眶突然就热了。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滑落,滴在脚下的青草上。一只小松鼠立刻跑过来,用蓬松的尾巴轻轻扫过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慰她。
“宸渊……”她抬起头,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这是我听过……最好的歌。”
宸渊笑了,笑容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腼腆。他伸出手,用指腹极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晨光越来越亮,穿透枝叶,在他们周身镀上一层金边。鸟鸣、铃响、水声依旧,混合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和这些小生灵纯净的气息,构成了凌瑶此生见过的,最动人、最独一无二的风景。
自那以后,每当凌瑶心中念起宸渊,只需走到营地边缘,对着林间任意一只歌唱的鸟儿低语几句。不久,便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穿过晨雾或暮霭而来,手里总带着新摘的胭脂果,身边跟着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鸟,如同赴一场只有他们才懂的约会。
她渐渐明白,宸渊的浪漫,是寂静山林的回响,是万物有灵的馈赠。它不喧哗,却深入骨髓;不华丽,却恒久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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