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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折（第2页）

看着剑锋袭来的方向，左依棠歪了歪脖子躲开，可段休瑾手中的剑没再往前追了，她斜眼看过去，看着段休瑾憔悴的面容，再看着他压着愤怒的双眸，忽然扯唇笑了，吐了一口气，便开始说道起来，

“怎麽，别人要害你，你反应这般大？那你害别人的时候呢？司正，段司正，今日时机正好，不若我来帮你算算账吧。先前听秦认秦识说，你们从前身属玄雀盟啊，玄雀盟那处地方，我怎麽好像知道，里头可是有个成人祭的，成人祭……呵，一窝的孩子关在一个房间互相厮杀啊，几十个里面只能活一个！可你段休瑾不光活下来了，还从玄雀盟逃了出来，自立一番事业。只是从那里头爬出来的，那还能叫人吗？活脱脱吃人的鬼啊！”

“左依棠你胡言乱语什麽，你是疯了？”本来还在拦着秦认的秦识，听完她这番话，也忍不住咒骂。

段休瑾手中的剑更是往前逼近了一寸。

左依棠冷静地回话，但几个字里咬着的劲鲜明压着没有爆发的歇斯底里，“我没疯。”

秦认拧眉，拘谨小心地劝架，

“行了，都是自己人，好好说话吧。有苦衷说苦衷，有不得已说不得已，都把话说开了……”

段休瑾：“秦认你给我闭上你那张和稀泥的嘴！”

左依棠在段休瑾叱秦认期间，接上秦认的话，盯着段休瑾点点头，

“好，有苦衷说苦衷，有不得已说不得已，我现下就把话说开。我还是要与你算账，与你段休瑾算账。”

秦认没想到自己这番话非但没有缓解场上气氛，反而承上啓下了，他刚想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才吐出个“我”，便被左依棠的声音盖住，他将话小声在自己嘴里过了一遍，看着左依棠慷慨陈词，

“段休瑾，你去陈台里看过吗？哦，大人您事务缠身，怕是没得功夫去见见那些蝼蚁的死状。可我去过，我去陈台枯井里看过，你知道吗？那枯骨都快填满半口井了，虽然处理这些人不是你段休瑾亲自动的手，可你在匡正司里就没有亲自杀过几个或将让你身份暴露的人？你看看啊，为这番事业，你到底牺牲了多少人！夜深人静的时候，你算过吗？哪怕一次！算过吗？啊！？而今竟然还来我跟前大义凛然为自己讨要说法来了？呵！原来别人的命不是命，你的命才是命？”

左依棠如数家珍罗列一番，整个人都激愤了，不似最开始见到段休瑾时的心虚，现下连躲都不躲了，直视着段休瑾的眼睛，批判道：

“虚僞！”

“自私！”

“冠冕堂皇！”

“打从你想荣登大宝那刻起，你根本丶彻底丶注定这辈子就是一个满腹算计的刽子手，只不过一朝若是败了，被嘲逆贼；一朝功成，挂个皇帝王上好听的名头装样罢了！但实际上，哪有什麽伟大的事业，不就是踩着人骨头往上爬的勾当麽？不就是土匪头子的身份套了个好帽子麽！别说你如今没成事，就算成事了，我也想问你一句，你今天有什麽资格在这里质问我？”

左依棠口中的每个字都充斥着愤世嫉俗，觉着人生处处无趣，真是活腻味了的不耐，但细致一听，将她话中过于饱满的情绪稍稍剔除，好生整理，好似也并非没有一点道理。

段休瑾夺权的想法虽然没有被推翻，却还是受到了冲击，叫他顺着她的思路有过片刻思虑，这到底值不值，他凝视左依棠良久，虽然动作不太明显，握剑的手还是稍稍往回收了一点。

先前挑中左依棠做内应的时候，看中的就是她平平无奇不惹人注意，样貌平平无奇，衣着平平无奇，连性格都平平无奇，好像怎麽都惹不毛她，但是方才那一刻，她方才一口气不带喘地慷慨激昂吐出肺腑之言的那一刻，段休瑾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段休瑾已经有些想把剑收回来了，但是剑只是又微小地往回挪了一些，没有彻底放下，他冷静想了一会，觉着左依棠今日突然显露出自己另一面来攻击他也是够古怪的，转而问沉声问，

“你是遇到什麽事了？怎麽了？”

“我没怎麽，我只是受够了。”

“受够什麽了？”

左依棠垂下眼睑，方才才平缓一些的呼吸，顿时间又急促起来。

她想说她受够了始终被人以平平无奇一个词简而概之，因为她平平无奇，便觉得她只配得上平平无奇的一切；

受够了一直被人支使着为他的大业奔波劳碌，虽然当初的确是段休瑾给了她银钱来应急，他于她有恩在先，左依棠承认。几年前左依棠父亲大病一场，她多年在宫中积攒的月俸基本全拿去抓药看病了，但尽管花光了钱，她父亲的病最後也没治好。亏了段休瑾施以援手，她的父亲才能顺利下葬，这些事情左依棠没忘，可後来她也攒够了钱，还给他了，所以她真是不想因此而耗损自己一辈子，在两方势力里面左右踢皮球似的骗完这个骗那个。

当然不止于此，

她受够了每日要定时练剑，隐藏身份；

受够了婵娥属和匡正司的那狗屁规矩；

受够了每逢初五小厨房做的那道小炒肉里的香芹，是的，她不爱吃香芹，但小时候经历过饥荒，她每次不吃完都会充满罪恶感。而婵娥属某个自认为了解她的同僚，见她吃得下香芹，便以为她是喜欢吃香芹，也不多问几嘴，不经她同意，便自觉体贴地将自己碗里的香芹全部夹到她碗中，美其名曰照顾她，真是自大得可以；

还有很多，很多张心兰受不了的东西，这些无时无刻不像随处可见的尘粒一样，稍微起风，一不注意就要滑进眼眶里抓挠一下柔软的黏膜，虽然让人抓狂，但这不舒服的感觉眨眨眼，轻揉两下，怎麽都能好……

对！香芹，练剑，做内应这些都还不算什麽……

也确实真的都不算什麽，过日子哪会没有牢骚要发呢，心情不好的时候路边的鸟多叫一声都会觉着吵，但鸟有错吗？鸟没错。她有错吗？她也没错。只是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这太正常了。只是想发牢骚罢了，这太正常了。所以这些其实都不重要的……

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她受够了自己辛苦学了一身的本领，最後却连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脑中浮起张心兰靠在墙边吐血的画面，左依棠满腹的揪心，难过。

左依棠心脏一股重重的坠胀感袭来，一时竟叫她说不出一个字来发她的牢骚，轻轻苦笑一声，无力地道：

“我受够这一切了。”

听到这里，段休瑾才将剑放下。

左依棠道：“之前欠你的钱我已经还你了，你要我做的这一切我也不喜欢，再要我替你卖命，且不说我该骂你挟恩图报了，如今我做的怎麽样你也是看在眼里的。我很擅长将我不乐意干的事情弄砸，如今我暴露了，楚後也嫌我没用放任我不管，将我丢出宫来，就是知道你一定会来寻我报仇……”

左依棠说到这，顿了顿，

“我晓得无论我说什麽骂什麽都阻不了你杀入宫中，我先前说的话在你看来说不准也是一番空洞的凛然之词，跟放屁一样，又臭又轻。既如此，各自图谋吧。楚後将我赶出来时，忘记收去我身上的婵娥属令牌了，我的令牌和夏花阴等级一样，可进宫，也可入刑室，趁楚後想起来之前，我能乔装替你去刑室里走一趟，将江抚明带出来，算是向你致歉，为之前递了假消息给你，差点害你惨死向你致歉。”

段休瑾打量她，虽然没有再提起她背叛的账，也知道再跟她算账算下去不仅算不出个什麽东西，还要继续被她臭骂一通，偏偏他居然觉得她的话有点道理，所以不再提旧事了，但如今开口也没什麽好语气，冷声问道：

“那你就没有所求，就这麽心甘情愿替我将人救出来？”

左依棠擡眸，

“的确……我有所求。”

“求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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