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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第1页）

第22章

这一日午後，阳光正好。林霜儿端着一碗新煎好的丶散发着浓郁草木清气的汤药，轻轻推开内室的门。药气混合着室内特有的丶属于久病之人的微浊气息扑面而来。

她迈步进去，脚步却猛地顿住！

内室的光线比外间稍暗，但足以看清一切。李烬川背对着门口，站在床榻边。他褪去了外袍，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秋云正低头，小心翼翼地将一件干净的中衣披上他的肩头。

就在秋云整理衣襟丶手臂擡起的瞬间，林霜儿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住，死死地锁在了李烬川裸露的脊背上！

那本应平整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着数道狰狞的旧疤，如同干涸龟裂的大地，无声诉说着惨烈的过往。但最触目惊心的，是在他左肩胛骨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两个深凹的丶边缘皱缩扭曲的圆形疤痕！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按过，又像是被某种尖锐利器贯穿後留下的丶无法磨灭的印记！而在右胸稍下的位置，赫然还有一道斜长的丶同样贯穿性的疤痕！

三处！左胸两个，右胸一个！位置丶形态……一种冰寒彻骨的熟悉感，如同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林霜儿的脊椎！

“哐当——！”手中的药碗脱手坠落，滚烫的药汁泼洒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白瓷碎片四溅飞散！刺耳的碎裂声在内室死寂的空气里炸开！

秋云吓得惊叫一声，手一抖，刚披上的中衣滑落一半。

李烬川猛地转过身！他的动作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显得有些滞涩，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愕然和被打趣惯了的丶以为她又要“发作”的无奈。然而，当他看清门口林霜儿的模样时，所有表情瞬间冻结！

林霜儿僵立在门口，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她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白得骇人，嘴唇微微颤抖着，一丝血色也无。那双深寂如冰湖的眼眸，此刻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是震惊！是难以置信！是如同被五雷轰顶般的剧震！她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丶近乎贪婪又带着巨大恐惧地，钉在他胸前那三道狰狞的贯穿伤疤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内室里只剩下药汁在地上蔓延的细微声响，和三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秋云慌乱地捡起滑落的中衣，不知所措地看向自家世子。

李烬川眉头紧锁，看着林霜儿那失魂落魄丶如同见了鬼魅般的模样，眼中的愕然逐渐被一丝疑惑和隐隐的不安取代。他下意识地擡手，想要拉拢滑落的中衣，遮住那些丑陋的疤痕。就在他手指触碰到衣襟的刹那——

“那……那是什麽伤？”林霜儿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丶细微的颤抖，突兀地响起。她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那三处疤痕上，仿佛要将它们烙印进灵魂深处。

李烬川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她异常的反应，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探究和不解。沉默了片刻，他缓缓放下手，任由那狰狞的伤疤暴露在有些昏暗的光线下。

“旧伤。”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近乎漠然，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那平静之下，却透着一股被岁月沉淀下来的丶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死寂。“五年前，洛水之战。”

洛水！这两个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林霜儿的心脏！她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站立。

李烬川的目光越过她，投向窗外庭院里那株光秃秃的紫藤，眼神变得有些空茫，仿佛陷入了遥远的丶不愿触碰的回忆。

“那一仗……很惨。”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重的沙哑，“我身中数箭，力竭坠马，与亲卫失散……醒来时，已在洛水东岸的风波桥下。”

他顿了顿，胸腔里发出一阵压抑的闷咳，脸色又白了几分。“不知昏迷了多久……浑浑噩噩间，只觉心口剧痛……”

他缓缓擡起枯瘦的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极其缓慢地丶轻轻地拂过左胸那两个狰狞的圆形疤痕，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最脆弱的琉璃。“有人……在我毫无反抗之力时……刺了我三剑。”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字字如冰锥，狠狠扎进林霜儿的耳膜！“左胸两剑……右胸一剑……皆是致命之处……贯穿肺腑……”

林霜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冻得僵硬！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涌上的丶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呜咽！眼前仿佛闪过一片混乱的血色和冰冷的河水……黑暗中，剑锋刺入血肉的闷响……

“若非……”李烬川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丶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那是劫後馀生的馀悸，更是对命运无情的嘲弄，“若非我重伤失血，心脉偏移了寸许……若非一个恰好路过的老渔夫……将我拖回草棚，用最粗陋的法子替我止血……”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丶充满自嘲与无尽苍凉的笑容。

“这三剑……从此便彻底断送了一切。”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枯瘦颤抖丶连衣襟都需人帮忙整理的手，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重逾千斤，“武功尽废……咳喘缠身……茍延残喘……生不如死。”

他擡起眼，再次看向僵立在门口丶脸色惨白如纸的林霜儿。她的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躯壳，只剩下无尽的震惊和一种……他无法解读的丶深入骨髓的痛楚？

“怎麽？”李烬川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探究，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你对……对这伤疤，很感兴趣？”

林霜儿猛地一震！如同从一场最恐怖的噩梦中惊醒！她仓惶地避开他探究的目光，那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她无法再看那三道伤疤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那烙印就会深深烧灼在她的灵魂上！

她几乎是踉跄着後退一步，脚下踩到一片碎裂的白瓷，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什麽也没说，猛地转过身，像逃避什麽洪水猛兽，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内室！素白的衣袂带起一阵慌乱的风，消失在门外的阳光里。

内室，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地上，滚烫的药汁还在缓慢地蔓延，散发着苦涩浓烈的草木气息。碎裂的白瓷片，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刺眼的光。

李烬川依旧站在原地，裸露着上身，那三道狰狞的贯穿伤疤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可怖。他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浓重的困惑和一丝被那剧烈反应勾起的丶深埋心底的丶关于洛水岸边的冰冷疑惑。

秋云捧着干净的中衣，看着门口狼藉的药汁和碎片，又看看自家王爷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旧伤，最後望向林霜儿消失的方向，脸上只剩下茫然与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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