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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为有位犹太人做税官的城,法律该比别处更宽松些。”
“哈哈,我虽是税官,可我也要缴自己的税。”舒梅尔用手指数了自己丶朱蒂丝与约瑟,“三人份的住宿税,还有这间房子的土地税,都要比基督徒多缴一倍才行。”
阿扎德啧啧称奇,摇头叹息。“我已是第二次路过这。五年前,过路的朝圣者和旅人还用不着交这麽多税。一路返程,光税费就花光我的积蓄了…”
舒梅尔想,要是自己能捐助他一袋钱也好——可他瞥了眼厨房中忙碌的小妹,又懒得提这事。“您手里实在困难,舍妹可以明早带您去修道院,那常有城主的施舍与救济。”他笑着说,“这的城主乐善好施,不分基督徒丶□□还是犹太人,都能拿到些应急的银钱。”
“我感激他的好意,”阿扎德耸耸肩膀,“不过那杯水车薪啊。”
舒梅尔不再提更多的建议了。他缄默着拿起温水,缓缓饮了一口。
“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阿扎德从行囊中取出纸笔来,“我该将您的善行记在我的笔记中。”
“那还是免了!”
“您总该得点回报吧!”
舒梅尔拎着袖子摆摆手。“用不着的。”
“那我就非记下您的名字不可!”
曾经的画师将视线投到旅行家的行囊中——那真是一卷硕大沧桑的地图,其中夹杂的羊皮纸新旧混杂,密密麻麻的阿拉伯文堆在其中,简直要积得满出来——“你非要报答我,就给我讲讲路上见闻吧。”舒梅尔半是好奇半是敷衍地提了建议,“我们可以在晚餐的时候聊聊。”
舒梅尔本想点一夜的灯与他畅谈,只可惜朱蒂丝舍不得蜡烛,非叫他熄灭。于是二人在月夜下摩挲那张地图,在整座沉睡的城中做独醒的观察者。他们先聊到巴格达与麦加的清真寺丶开罗的苏丹丶大马士革的市场与铁器;“我那时就是从雅法乘圣殿骑士的船去了君士坦丁堡,我们头一次见。”阿扎德黝黑干裂的指尖在幽暗的海域上划出一道弧线,“然後我向北去,跨过黑海,去了罗斯。那的雪比君士坦丁堡厚上十倍!”
“你怕不是头一个到那去过的□□!”舒梅尔惊叹道,“真是壮举!”
“过奖,在我之前早有前辈。”阿扎德继续讲下去:他的手指在那面画满了记号的地图上向西移,横穿神圣罗马与法兰西。他讲述领主们见了他这裹头巾的异教徒作如何惊诧的模样,描绘路上强盗游侠的传说与农民匠人的生活,又用乌德琴装模作样地弹奏在那听见的曲调。“然後我向南,越过阿尔卑斯山,到意大利去。”
“你去了威尼斯吗?”舒梅尔的眼睛湿润地亮起来。
“威尼斯丶比萨丶热那亚,我一个也没落下。那的犹太人大多和您一样友善可亲,不过东西各个贵得令人发指…”阿扎德从包裹里掏出一个彩色玻璃做的精巧摆件,塞进舒梅尔手里。他继续延长那道曲折绵长的轨迹:从佛罗伦萨到那不勒斯,再到西西里岛。“船从巴勒莫啓程,到突尼斯去。从那起,便又是□□掌管的城市居多——不过他们竟不说阿拉伯语,而多说柏柏尔语。”他向西沿着海岸线描画,“我从突尼斯乘骆驼到摩洛哥,然後穿过海峡,到伊比利亚。我的最後一个目的地是科尔多瓦。在那,我凝视真主的沉默,看到我的灵魂。”
“…你有了感悟?”
“我有了感悟。”阿扎德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整个世界都是一场梦境。”
“一场梦境?”
“一场神的梦境。”旅行家点点头,“我们只是梦境中渺小的一粟,转瞬即逝。一切烦恼皆为虚妄,一切苦难皆为幻景。当梦境醒来,死亡降临,我们就将回归神的意志,成为神的一部分。”
舒梅尔蹙起眉头,可紧接着又笑了。“哈哈,要真是如此便好了。”他将唇边的小胡子揉搓得卷起来,“真是如此,你也用不着因为税费的事苦恼。”
“这种苦恼也是梦境的一部分。”阿扎德却不以为然,“我的旅程也是梦境的一部分。”
“你见识过那麽多真实的苦难与喜悦,你敢说它们全是幻梦?”舒梅尔较劲地发问,“无论□□丶犹太人还是基督徒,还是世上所有的人,大家的生活全是一场幻梦?”
“这和信仰没关系,无论信与不信,这就是真理。”阿扎德笑着瞧他刨根问底的模样,“一旦参透它,人就能获得绝对的自由。”
绝对的自由?舒梅尔苦笑两声,懒得再辩驳下去。“在我看来,你只是尚未接触到真正的真理。”犹太人的手悄悄抚上自己心脏的位置,“接着讲给我听吧。你如何从世界的尽头回来,到圣地的?”
阿扎德从地图上收回手来,长叹一声。“返程倒不顺利。我本想径直坐船横穿地中海,径直到雅法。可船偏了航,被风浪卷在科孚岛上搁浅了。”
科孚岛。一听到这地方,舒梅尔就想起罗马皇帝皮肤黝黑的笑话来。“然後呢?”他关切地问,“那情况如何?”
“唉,那现在可情势不妙。”阿扎德无奈地将手揣进袖里,“一下了船,所有人都被抓起来关进监狱,没收了所有财物。那些希腊人只允许他们的同胞自由行动,别说我这样的异教徒,就连拉丁商人也不能幸免,各个被诬陷作间谍。我在监狱听说,是因为他们的皇帝去世,首都动乱,才闹得这般。”
舒梅尔本算作惬意的心情渐渐提紧了。“…那你如何到这来的?”
“西西里的诺曼人率兵攻打那,救了许多人走。”旅行家双手合十,感谢他的真主,“不光我,还有那些西班牙和意大利的商人。甚至有红头发的贵族从监狱里走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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