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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节奏,但一种无形的变化确在悄然生。知青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观察,耳朵更留意风声鹤唳。茶余饭后,关于山林的话题也渐渐多了起来,不再是单纯的畏惧或好奇,而是带上了几分求索的意味。
秦建国和沈念秋不约而同地成了老把式身边的“常客”。秦建国力气大,心眼实,常抢着帮老把式扛柴火、修补工具棚。他不多话,但老把式摆弄猎套、处理皮子时,他就在旁边默默看着,偶尔问一两个切中要害的问题。老把式见他悟性不错,也乐意指点,比如如何通过足迹判断野兽的新旧、公母,如何利用风向隐藏自己的气味。
沈念秋则更细心。她现老把式虽不识字,但对山林里的一草一木都如数家珍,哪些能止血,哪些能果腹,哪些有毒碰不得。她便拿着本子和笔,虚心地请老把式“赐教”,说是要记下来,免得大家以后不小心误食误碰。老把式起初觉得这女娃娃有点傻气,山林里的东西哪是纸笔能记全的?但看她眼神诚恳,记录得一丝不苟,便也慢悠悠地说,她便飞快地记。一来二去,那本子上竟也密密麻麻写了不少东西,还夹着几片她小心翼翼压干的草药标本。
这天下午,活儿干得差不多了,天色尚早。老把式叼着烟袋,眯眼看了看西斜的日头,又望了望远处层林尽染的山峦,忽然对正在帮他整理绳索的秦建国和一旁核对笔记的沈念秋说:“光听我说,记在本子上,不成。得走进去了,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鼻子闻,那才是真学问。”
两人闻言,立刻抬起头,眼中闪过期待的光。
“今儿个带你们去近处转转,认认几条兽道,看看几种常见的记号。”老把式磕磕烟袋,“就在林子边儿上,不走远。”
他们跟着老把式,第一次不是为砍柴或完成某项任务,而是纯粹为了“认识”而踏入山林。脚下的路渐渐偏离了常走的小径,植被愈茂密。老把式脚步很轻,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几乎无声。他不时停下来,指给她们看:一丛被蹭掉了皮的灌木——“这是傻狍子痒痒蹭的,看高度和毛的痕迹,个头不小”;一堆散乱的羽毛和细微的血迹——“山猫子在这开了顿荤,吃的是野鸡”;泥地上一串清晰的、像梅花似的脚印——“狐狸,刚过去不久,步子轻快,没挨饿”……
沈念秋看得目不转睛,笔差点都拿不稳,恨不得把每一个细节都画下来。秦建国则更关注老把式如何通过微小的痕迹判断动物的种类、状态和去向,眉头紧锁,努力记下每一个要点。
“看,”老把式忽然压低声音,指着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林地边缘。那里的泥土有明显被翻拱过的痕迹,一大片草皮都被掀开了。“野猪棚(野猪觅食刨出的坑)。看这动静,是一大家子,昨晚来的。”
秦建国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蹄印和刨坑的深度,脸色凝重起来:“这祸害庄稼的家伙,劲儿可真不小。”
“嗯,”老把式点点头,“碰上一大群,带着崽子的母野猪,黑瞎子(熊)都得让三分。记着,要是真在林子里撞见了,别慌,别瞪它,慢慢退开,千万别转身就跑,那它准追你。”
正说着,一阵山风吹过,树梢出哗哗的响声。老把式忽然闭了嘴,侧耳倾听,鼻翼微微翕动。秦建国和沈念秋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风里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腥臊气。
老把式的脸色微微沉了一下,他极快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目光在几处灌木丛和歪脖子树后停留了一瞬,然后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挡在了两个年轻人斜前方。
“今儿个就说到这儿吧。天色不早了,该回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比刚才稍快了一点。
秦建国和沈念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和警惕。他们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也没看到什么,但老把式态度的细微变化和空气中那丝不寻常的气味,让他们立刻想起了那晚篝火边的话——学会“听风”,相信那“膈应”劲。
他们没有多问一句,立刻点头:“好,听您的。”
老把式带着他们,沿着一条看似不是路的路向回走。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方向明确,不再停留观察。直到走出那片林子,重新看到开阔的田野和远处知青点的屋顶,三人才不约而同地放缓了脚步。
夕阳的金光洒在身上,驱散了刚才在林子里感受到的那一丝阴冷和紧绷。
老把式这才吐出一口浊气,回头望了一眼墨绿色的林线,淡淡道:“刚才那儿,有东西在瞧着我们。不止一个。”
秦建国心头一凛:“是……狼?”他想起了那晚的嚎叫。
“不像。气味和感觉不对。”老把式摇摇头,“可能是豺狗子,也可能……是别的啥。它们没露面,只是盯着。估计是掂量我们仨够不够当一顿饭。”
沈念秋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后怕。
“那它们为啥没……”秦建国问。
“因为它们也不傻。”老把式笑了笑,皱纹舒展开来,“它们能感觉出来,咱们不是慌里慌张的软柿子。它们也在‘看静’,在掂量。咱们退得稳,它们摸不清底细,就不敢轻易动。”
他看向两个脸色白的年轻人:“这就是了。进山,不光是学怎么找它们,也得学怎么让它们‘不想’找你。今天你俩表现就不错,感觉到了不对劲,没瞎问,没乱叫,跟着退出来了。这就是长进。”
回去的路上,三人都有些沉默。秦建国和沈念秋的心还在咚咚地跳,既有残留的紧张,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他们真切地体会到,老把式传授的那些经验,绝非虚言,那是真正能在关键时刻保命的东西。
那片山林,不再是遥远而模糊的背景板,也不再仅仅是故事里的神秘存在。它变得具体而微妙,充满了无声的对话和危险的权衡。它依然令人敬畏,但这敬畏之中,开始掺入一丝由了解而生的、更为复杂的情绪。
他们知道,这第一课“走进山林”,他们才刚刚及格。而更多的功课,还隐藏在那片深邃的墨绿色之中,等待着他们用更谨慎的脚步、更敏锐的感官和更敬畏的心,去慢慢修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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