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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侯困倦的揉一把脸,从头道来。
平叛之后,他一面派人接手了铁矿,一面追查金守忠蓄养私兵的地点,比起后来他在城内遇到的困扰,这两件事情简单的都不值一提。
他初次带着亲卫上街,便有普通百姓带着孩子拦路,后来发展为但凡他出门,随时随地都有百姓冒出来拦路下跪,那些人都是素衣寒衫,面容之上带着辛苦操劳的痕迹,可怜巴巴跪在他面前为世子求情。
“侯爷,世子是好人!他免费开办学堂,让我们穷人家的孩子也能读书识字,学堂里还发一顿午饭,有鸡蛋有肉有菜,省了家里一笔嚼裹,如果不是世子开办免费学堂,我家大毛二毛也不可能识字,求求侯爷,别让世子坐牢了!求求侯爷了!”
武安侯若是想要正常出门,竟然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只能乔装改扮去幽州大营视察,没想到待罪的幽州军,上至将军,下至校尉士卒,无数人向他求情。
其中最离谱的是卜柱,他嗓门洪亮,站在武安侯面前一开口都让人怀疑天要打雷,因其认罪态度极好才没被武安侯推开。
他说:“我老卜平生佩服的没几个人,但世子是其中一个。若不是他揭破金贼的阴谋,我们父子四人被骗,可能就一条道走到黑了。末将活了这把年纪,性命早就不重要了,能不能用我把世子换出来?”
武安侯懒得跟这大老粗讲大渊律法,只能再三强调不能满足他的请求。
卜柱被拒绝也不气馁,软了语气打感情牌,先从幽州军的历任姜氏侯爷讲起,接着便伤感道:“姜氏为了北境安宁连姜世子也被烧死在白树沟,血脉几乎断绝,而世子是姜老侯爷遗留的一点骨血,还请侯爷怜悯,为故去的姜老侯爷留一点血脉吧?”
武安侯:“……”
他其实内心早有动摇,只是此事还须等候皇帝旨意,本朝谋逆不宥,而姜不语不仅仅是姜老侯爷留在世间的一点骨血,还是反贼金守忠的嫡子。
卜柱见武安侯不肯表态,便拦着他不让出门,态度也强硬起来:“成不成,侯爷给句话吧?要不侯爷跟陛下上书?我们幽州军都愿意签名画押!”
武安侯哭笑不得:“卜大将军,你是山匪恶霸吗?哪有不让人出门的道理?再说幽州军如今还在营中待罪等候陛下裁决,你们自己都洗脱不清,上书有什么用?”
卜柱倒是能屈能伸,让是让开了,但跟尾巴似的非要跟着武安侯,一遍遍磨他:“侯爷若是不答应,我便跟你到底,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给侯爷做个贴身使唤的人!”
这不是耍赖吗?
武安侯真是大开眼界!
卜柱从前生气之时连金守忠的面子都不给,这时候却为了世子肯折腰伏低做小,拦着武安侯的亲卫不让侍候,自己殷勤的为武安侯牵马坠蹬:“侯爷请上马!”
武安侯:“……”
他头疼的看着卜柱:“卜大将军一把年纪,为本侯牵马坠蹬,难道不觉得丢脸?”
卜柱老着脸皮道:“救不出我们世子,幽州军群龙无首,那才叫丢脸呢!”
武安侯无奈绕道而行,去校场转了一圈,反被万喻跟柴滔逮着不松开,两人口才不错,轮番上场劝说。
万喻说:“侯爷也看见了,幽州军没了世子,那还叫幽州军吗?金守忠私下交易甚至蓄私兵谋反,都从来不曾找世子商量,虽然是嫡子,但他从来都不信任世子。”甚至还自曝其短:“侯爷不信去军中问问,谁人不知世子与金守忠向来不和,父子俩顿不顿便呛起来,我们做属下的都充当过和事佬,好几次金守忠扬言要打死世子,若非有人拦着,说不定便会在营中酿成血案。”
金守忠苦苦思索——他在侯府倒是没少揍那逆子,但在营里不是一向扮演慈父来着?
他心中暴怒,若不是怕武安侯发现他偷听,甚至都想扒着牢门为自己申冤枉!
万喻平日瞧着耿直,没想到关键时刻也会撒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柴滔接着说:“若论在金守忠面前得宠,之前是死去的金不畏,后来是他的养子沈淙洲。姓沈的一向得侯爷信任,肯定知道他私下贩铁之事,但金守忠一造反,他便跑的不见影子。侯爷现在要做的是告示通缉沈淙洲,而不是一直把毫不知情被无辜牵累的世子押在监狱里!”
两人一唱一和,就想磨得武安侯同意放了世子。
武安侯倒是派人去张贴通缉令,并往各州府送去沈淙洲的画像,通传附逆之罪,若有发现务必擒拿。
至于放了世子——他没得到旨意,哪敢胡乱放人?!
他被这三人磨得头疼,只能苦口婆心跟他们讲道理:“国家律法如此,陛下派我来幽州捉拿金守忠父子,难道我还敢恂私枉法不成?”连他的亲卫们都开始担忧——已经有过造反前科的幽州军不会因为世子的经历而瞎搞吧?
万喻道:“法律不外乎人情,侯爷难道不知?金守忠是金守忠,世子是世子,怎可混为一谈!”
武安侯坚持不肯放人,等他回侯府的时候,卜柱果然说到做到,跟着他一同回去,晚上非要在他床前打地铺,且言之凿凿:“我是为了侯爷着想,万一幽州军中哪个愣头青想不开,半夜跑来找侯爷的麻烦,见到我老卜在此,自然就被吓退了!”
亲卫们想想,竟也觉得他言之有理。
武安侯床前有这么一尊大佛卧着,倒也平安无事,但只有一桩,卜大将军嗓门大呼噜也大,沾枕就着,睡着呼噜就响,院里亲卫头一回听到他的呼噜被吓了老大一跳,推开门直闯了进来,闹出的动静吵醒了卜柱,他一把抽出枕头边上的长剑,双目圆睁还带着被惊醒的狰狞便要砍人:“哪个不长眼的小贼来刺杀侯爷?”
亲卫:“……”
武安侯:“……”
一个半月,抛开刚进城的那几天,武安侯几乎对睡觉都有了阴影,眼睛一闭耳边就开始打雷,到得最后卜柱还没睡着,他脑子里的呼噜声就自动唱了起来,用了很多借口请卜柱回去,其人岿然不动,要当他亲卫的心志极为坚定。
“我们世子还在牢里受苦,末将怎能回营去享福?”
金守忠:“……”一帮没心肝的,怎不提你们侯爷还在牢里受苦?
他嫉妒的面目都快变形了,捂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寒彻入骨,世间再无可信之人,最信任的养子沈淙洲教唆他造反,见势头不妙独自跑了,向来信任的部下眼里只有世子,早不记得牢房里还有他这个曾经的上司。
姜不语笑的颇为不好意思:“让侯爷为难了,他们就是……就是一帮没什么心眼的鲁莽汉子,还请侯爷别见怪。”想到幽州军民为救她出去而做出的努力,心中暖意融融,说不出的熨贴。
武安侯总结陈词:“你们幽州军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呐?软硬兼施不成还要耍无赖。”他催促世子:“你还是赶紧回府去写自辩折子吧,省得卜柱再折腾本侯!”
反正世子坐牢也坐得十分随性,虽然不出牢房,但连他手下的军士都多番照顾,听说世子已经与他们打成了一片,好的都快成亲兄弟了。
姜不语朝后一退,正色道:“侯爷这话说的,我罪孽深重,怎可贸然出去?”
开玩笑,她就好比是抵押给朝廷的人质,幽州军的罪名一日不除,她一日不敢出牢房。若是为着自己的生死,她早带着姐姐跑路了,何必在牢房里受罪。
武安侯连日不得好眠,见劝不动她,也深知她的苦衷,抬眼望见她那间牢房里整治的床铺,只觉得眼皮子重的都快张不开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三步并作两步迈进牢房,竟然还从里面将牢门给锁了起来,一头撞上姜不语的床,倒头便睡,片刻之间已经传来轻微的鼾声。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姜不语差点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更别说远处候着的守军,齐齐探头观赏自家侯爷在牢内的睡姿,疑惑道:“侯爷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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