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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奶奶惊惧一病不起（第1页）

苏老爷子的尸体是第二天清晨，被村里派出去探查流寇动向的民兵现的。他蜷缩在干涸的沟底，身体早已僵硬冰冷，脸上凝固着惊恐与痛苦交织的神情。消息传回村里，引起了一阵短暂的唏嘘，但更多的是对他不听劝阻、自作自受的无奈叹息。毕竟，流寇的威胁尚未完全解除，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绷紧神经应对危机。

这消息，终究是没能瞒住独自住在村尾那间小屋里的苏奶奶。

彼时，她正靠坐在炕上，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串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旧念珠，嘴里念念叨叨，不知是在祈祷流寇别来，还是在诅咒那些她认为“不孝”的儿孙。大伯被逐，老爷子前夜又不知跑去了哪里，一夜未归，让她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却又强自撑着那点刻薄的架子，不肯在人前露怯。

来报信的是隔壁心肠软的王婶，她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地说：“苏家奶奶……您……您节哀……老爷子他……在山沟里找到了……人……已经没了……”

“没了？”苏奶奶捻着念珠的手猛地一顿，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直勾勾地盯着王婶，“你说什么？谁没了？”

“是……是老爷子……”王婶不忍地低下头。

“胡说！”苏奶奶猛地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刺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虚张声势，“你个嚼舌根的贱妇！你咒他！他肯定是躲到哪儿去了！等流寇走了就回来！他敢不回来！”

王婶被她吓了一跳，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有些事，点到即止，说多了反而招恨。

苏奶奶兀自坐在炕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嘴里反复念叨着“胡说”、“咒他”、“会回来的”，可那脸色，却一点点灰败下去，如同秋霜打过的枯叶。她不是不信，是不敢信。老爷子虽然糊涂、自私，却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倚仗，是她能在儿孙面前挺直腰杆、作威作福的底气。现在，这底气没了，轰然倒塌。

紧接着，不知是谁又在窗外，或许是路过，或许是无心，提了一嘴：“唉，苏老大一家也是造孽，被赶出去，不知死活在哪儿呢……留下个老娘……”

这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苏奶奶勉强支撑的精神。大伯是她最偏心、寄予厚望的长子，指望着他光宗耀祖，给自己养老送终，如今却落得被逐出村、生死不明的下场。老头子死了，顶梁柱塌了；大儿子被赶走了，指望没了；二儿子和三儿子……她想起自己往日对他们的刻薄，想起老头子想卖秀儿时自己还在旁边拱火……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了全身。

“呃……”她喉咙里出一声古怪的抽气声，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磕在冰冷的土炕沿上。

等二伯娘得了信，心里虽然百般不愿，但终究念着那点微薄的孝道，端了碗稀粥过来时，才现婆婆已经倒在炕上，不省人事。她吓了一跳，连忙喊人。

苏奶奶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她歪在炕上，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歪斜，淌着涎水，眼神涣散，喉咙里只能出“嗬嗬”的声音，半边身子动弹不得。显然是急怒攻心，加上那一摔，中了风。

二伯娘没办法，只能每日过来，草草喂些米汤，帮着收拾一下污秽。可苏奶奶的病，却一日重过一日。药石吃了不见效，请来的郎中看了也只是摇头，说是“心病引沉疴，油尽灯枯之兆”。

她整日躺在阴暗潮湿的屋子里，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望着黑黢黢的屋顶。屋子里弥漫着一种老人身上特有的、混合着药味和衰败的气息。偶尔有光线从破旧的窗纸透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她脸上深刻的皱纹和绝望。

她有时会突然激动起来，能动的那只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喉咙里出模糊的音节，像是咒骂，又像是哀求。她仿佛能看到老爷子在沟底挣扎的惨状，能看到大儿子一家在村外衣衫褴褛、受人白眼的凄凉，更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曾经是如何偏心地对待儿孙，如何刻薄地对待老二和老三一家……那些被她刻意忽略、扭曲的记忆，此刻如同鬼魅般清晰地浮现，啃噬着她最后的心神。

恐惧和悔恨，像两条毒蛇，缠绕着她，日夜不休。她怕死，更怕死了之后，无人送终，暴尸荒野，就像老头子一样。她悔，悔不该当初那般偏心刻薄，把好好的儿孙都推远了，临了落得个孤家寡人，病榻前连个端药送水的人都难寻。

二伯娘再来喂她米汤时，看到她眼角浑浊的泪水，混合着口水一起流到枕头上，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恨吗？自然是有的。但看着一个曾经强势跋扈的老人，落到如今这般气息奄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又难免生出一丝悲凉。

“娘，喝点吧。”二伯娘叹了口气，用勺子舀了点米汤，试图喂进去。

苏奶奶却猛地别开头，抗拒着，喉咙里出更响的“嗬嗬”声，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某种说不清的祈求。

她在怕，在悔，也在等。等一个或许永远不会来的原谅，等一个注定凄凉无比的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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