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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首级与人口（第2页）

吕不韦似乎早有预料，他并未急于反驳，而是等众人的声浪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沉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诸位稍安。老夫岂不知斩记功之功？昔日我大秦积弱，非此狠厉之法，不足以激血性，不足以图强！商君之功，彪炳史册，无人可否认！”

他先肯定了旧制的历史作用，安抚了众人的情绪，随即话锋一转：

“然，时移世易！昔日我大秦所求，乃开疆拓土，以战养战，级便是战功，便是土地！可如今呢？”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扫过全场：“如今我大秦，已拥有关中巴蜀沃土千里，所缺者，非土地，而是——人口！”

“斩记功，利在激战，弊在……滥杀！”吕不韦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为争一级，同袍相残，战场私斗者，有之！为凑军功，杀良冒功，屠戮妇孺者，有之！长此以往，我军纪何在？人心何存？即便夺得土地，无人耕种，无人居住，要之何用？！一片荒芜，与我大秦何益？！”

他每说一句，殿内便安静一分。

这些弊端，其实许多有识之士早已看到，只是无人敢轻易触碰这条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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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为何敢屡屡挑衅？”吕不韦继续道，语气痛心疾，“正是因其窥见我大秦虽强，然连年征战，丁壮损耗甚巨！他们赌的，便是我大秦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赌的是我大秦有人地，却无人耕！”

“故而，老夫以为，当今强国之本，在于人口！在于生民！”吕不韦斩钉截铁地说道，“级是死的，人才是活的！一个活着的降卒，可编入户籍，开荒种地，缴纳赋税，繁衍子嗣！其利，远胜一颗血淋淋的级！”

“因此，臣恳请大王，改革军功之制！逐步以‘削耳’、‘断指’等易于辨识、却不足以致命的方式记功，替代斩！严令禁止杀良冒功，战场私斗！凡降卒、俘获之民，皆妥善安置，充实边地，繁衍人口！”

一番长篇大论，逻辑清晰，直指要害，将一项血腥的制度与国家的长远展联系起来，上升到了“人口战略”的高度。

许多原本反对的将领，也陷入了沉思。

毕竟，谁不希望自己打下的地盘，是充满生机的人烟之地，而不是白骨累累的荒原呢？

嬴政端坐在王座上，心中已是波澜起伏。

他不得不承认，吕不韦的眼光，确实毒辣而长远！

这番话，甚至与他内心深处某些模糊的想法不谋而合！

只是，他尚未亲政，无法如此系统地提出，更没有魄力去挑战这沿袭百年的旧制。

而吕不韦，不仅提出了，而且显然已经做好了面对阻力、强力推行的准备！

【好一个吕不韦！】嬴政心中暗叹，【既揽下了伐魏的兵权，又顺势推出此等收买人心，尤其是底层士卒和未来可能被征服的民众、利于长远的国策！功绩是他的，贤名也是他的！寡人……又能说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群臣，最终落在吕不韦那看似恭谨、却透着无比自信的脸上。

“丞相老成谋国，思虑深远。”嬴政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斩记功，积弊已久，确需变革。丞相所奏，寡人……准了。”

“大王圣明！”吕不韦深深一躬，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伐魏之事，及军功改制细则，便由丞相全权负责，会同有司，拟定章程，尽快施行。”嬴政补充道，将具体的执行权，也一并交了出去。

“臣，领旨谢恩！”吕不韦声音洪亮。

朝会散去，百官各怀心思地退出章台宫，嬴政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看着吕不韦离去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王座的扶手。

废除斩，重视人口……这确实是一步好棋。

对于秦国而言，利在千秋。

但下棋的人，是吕不韦。

这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以及一丝隐晦的恐惧。

吕不韦的权势和影响力，似乎已经渗透到了秦国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开始塑造这个国家的未来走向。

而他这位名义上的秦王，此刻却只能坐在高处，做一个点头的旁观者。

少年秦王微微眯起了眼睛，深邃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沉淀，悄然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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