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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第1页）

第六十八章

风声在耳边呼啸，身後的景物急速掠去。

已经能看到镜湖在日下泛起的银光了！秦贺一提气，继续加快速度。

“你没事吧？”雪见鹿的声音忽然在秦贺脑海中响起，吓秦贺一跳，秦贺速度微微慢下来，抓住脑海里那个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你没事刚刚怎麽不出声？我还以为你方才替我挡下那个符篆受了重伤。”

“噢，我没事。”雪见鹿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好像被什麽东西分散了注意，“正好你去镜湖看看，我好像和神木失去联系了。”

“！”秦贺心头一跳，暗骂一声：这和受伤比起来哪个更糟糕，还真不好说。雪见鹿只是灵识附在秦贺身上，跟着秦贺出了镜湖，肉身还留在神木里，按理说以雪见鹿和神木的关系，即使雪见鹿的灵识离开了也不至于到和神木失去联系的地步。盯着越来越近的镜湖，秦贺急速穿过树林，刮落一地的枯叶。师傅这段时间也不在天界，真的是会挑时候出问题。心里暗忖天京那帮人没脑子，又为雪见鹿忽然失去与菩提神木的联系着急，秦贺脸色沉得能滴水。

远远的秦贺看到一个人站在镜湖岸边，那人并未束发，青丝垂落，背着日光看不清神色，看着有几分诡异。

看打扮，秦贺已经知道是谁了。“你怎麽出来了？”秦贺在与雪见鹿的灵识对话，“你灵识离体，肉身怎麽还能跑出来？”雪见鹿又没有声音了，秦贺只能又把天京城内那几个蠢货的名字挨个拎出来在心里骂了一遍。秦贺速度很快，几句牢骚的功夫，人已经到镜湖边上了。

方才秦贺有一点没看真切，那就是湖边的“雪见鹿”并未出镜湖，而是在离岸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失去灵识，往常生动的琥珀色眸子变得死寂，脸庞上面无表情，空洞洞地看着前方，这样一个人悬浮站在镜湖上，看着怪瘆人的。

秦贺盯着“雪见鹿”看了一会，抚上领口的金光，轻声唤道：“你现在要回去吗？”雪见鹿没有回答。秦贺叹了一口气，有气也发不出，只能耐心地一遍又一遍问。终于在秦贺问到第五次的时候，雪见鹿出声了，“我回不去了。”低低闷闷的声音在秦贺脑子里打转，看着眼前那个“雪见鹿”，秦贺几乎已经浮现出那人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什麽意思？”秦贺轻声，皱起眉头眺望远处的菩提神木。

“镜湖的结界排斥我，我进不去了。”雪见鹿哑声，像个回不了家的孩子，站在家门口眼巴巴地等人开门。秦贺意识到情况不妙，但语气丝毫没有慌乱，仍是维持着令人心安的镇定，“没事，我试试能不能进去。”秦贺轻轻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焦急压下，伸手探入镜湖，镜湖岸边一道无形的结界以秦贺的手为中心泛起一圈圈灵力波纹。可以！秦贺察觉自己一只手已经进入镜湖里了，忽然，秦贺眼前的“雪见鹿”动了。秦贺一惊，“雪见鹿”忽然擡手，握住秦贺探入镜湖的手，猛地一倒，栽倒秦贺怀里。秦贺下意识收回手抱住怀里的人，“雪见鹿”一倒，整个人就离开镜湖范围了。下一秒，从来不起风的镜湖从湖中心的菩提神木处刮起一道狂风，迅疾却温柔地将雪见鹿和秦贺吹开。“雪见鹿”的脑袋倒在秦贺衣领处，被风拂开的瞬间，“雪见鹿”死寂的眼眸中浮现往日的灵光，雪见鹿猛地回头，望见远处的菩提神木中，万千青丝縧在风中摇动，像挥手作别。

雪见鹿一拍秦贺身後树干，朝镜湖冲去，却在靠近镜湖之际被一道无形的灵力弹开，没有攻击性，但拒绝雪见鹿进入的意思很明显。雪见鹿不依不饶，又冲过去，再被弹开。正当雪见鹿第三次再想冲过去时，被秦贺拉住。雪见鹿眼眶有些泛红，瞪着秦贺。

秦贺蹭了一下雪见鹿泛红的眼角，“先跟我回家吧。”

“神木为什麽不让我回去？”雪见鹿趴在桌子上，偏头看着窗外的老树，“我和它说话它不搭理我，单方面切断了和我的联系。”秦贺靠在一边，垂眸看着雪见鹿，斟酌该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这家夥多少。突然，雪见鹿身影一闪，出现在秦贺面前，雪见鹿严肃地盯着秦贺，“秦故说你很聪明，你知不知道为什麽？”秦贺瞳孔忽地收缩，倏忽被一股清冽的檀香笼罩，秦贺有些不自在，微微往後退了一步，但秦贺本身就是靠在墙边，此时退无可退，被雪见鹿逼至墙角。“嗯？”雪见鹿又凑近一点，几乎要碰到秦贺的鼻尖。

秦贺微微侧过头，摁住雪见鹿後颈，将他推开些许，“你最近是不是觉得灵力大增？”雪见鹿点点头，“噌的一下提高了好多。”

“我猜，神木意识到自己离枯萎的日子不远了，想把你送出来。”

雪见鹿不理解，“秦故不是说还有五十年吗？何况之前神木的灵力也已经开始逐渐消散了，但我还是能留在里面啊？”秦贺摇摇头，“这我便不知道了，我对菩提神木的了解少之又少，我只能肯定一点，那就是神木切断与你的联系，不让你回去，一定是为了你好。”叹了一口气，秦贺继续道：“师傅这段时间不在，不然可以问问他。”雪见鹿愣神，秦贺趁机推开这个“没有边界感”的人，顺手弹了雪见鹿脑袋一下，“行了，过几天偷偷带你去天京逛逛。不是一直想出镜湖玩吗？难得神木愿意让你出来，说不定过两天就改变主意了。”

“行吧......”雪见鹿闷闷不乐地坐在位置上，馀光瞥见秦贺房间里一口木箱，随手指了指，“那是什麽？”秦贺身体忽然一僵，心虚地用脚将箱子踢到角落，语气平淡，“没什麽，放些零碎杂物的。”雪见鹿眼珠子转了转，“杂物？”

伸手一招，秦贺脚边的箱子就飘到雪见鹿身边，雪见鹿蹲下，一打开，一只“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的青蛙就蹦出来，跳到桌上，留下一个“顶呱呱”的章子。雪见鹿眼睛一亮，拿起青蛙，“这是什麽？”

秦贺无奈：还是被这家夥发现了。“一个青蛙印章，其实是用来恶作剧的，可以根据买家的喜好定指不同的字，你想刻上‘丑八怪’还是‘我是天才’都行，上面的墨水是特制的，沾上後一个月都洗不掉。”秦贺抓住雪见鹿拿着青蛙印章到处盖章的手，“青蛙会咬人。”

“啊？”雪见鹿一下松开手，青蛙印章被秦贺踢毽子一样踢回箱子里。见雪见鹿还要去翻箱子里的东西，秦贺只好在雪见鹿身边蹲下，毕竟这箱子都是他和秦故在各种奇怪小摊子里收集的奇怪东西，他还是得看着雪见鹿，免得这家夥乱来。

黑云压城，滚滚雷云在天京上空聚集，狂风呼啸而过，吵得人心惶惶。天京城内空无一人，主街中央，前几日染红一片的血迹还未洗净，暴雨来临前的沉闷压得人喘不上气，黑赫的干涸血迹昭示着天京城下的躁动。一人无视头顶的阵阵雷声，径直朝天京城外走去。

镜湖上方的天空很干净，与外围的雷云泾渭分明。应渊走到镜湖岸边，眼底青光浮动，浩瀚星河在眸中映出点点银光。眼瞳似乎没有聚焦，碎光中浮现出脑海里演算过千百遍的轨迹，应渊深吸一口气，指尖泛起一点灵光，随着镜湖法阵波动的轨迹，手下划出一个复杂的符文。“铮——！”一道极其细微的声音响起，仿佛石门缓缓打开，应渊眼眸中，看到法阵缓缓裂开一道缝隙，身形一闪，应渊就钻进镜湖了。

脚尖在镜湖上轻点几下，应渊飞快地往菩提神木掠去。

木屋内，秦贺把坐在窗台上的雪见鹿轻轻拉下来，擡手将窗合上，“下雨了。”镜湖上方的夜空随着窗户合拢缓缓只剩一条窄缝，而後完全消失，木窗将外面的风声隔绝，雪见鹿站在秦贺身边，“又下雨了。”

“是啊，我在天界几年了，见到下雨的次数都没有这段时间的多，菩提神木的异况，天京不少人都应该有所察觉。”

“天京的人打算怎麽办，你知道吗？”

“他们打算怎麽办我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意识到神木出问题，问题有多严重我也不知道。”毕竟天京有一半的人脑子里都是浆糊。不过後半句秦贺没说出口，虽然奇怪的书雪见鹿也没少看，不过骂人的话还是少学吧。“我只知道师傅应当是想找到菩提神木新的转生地，将天京迁到那里去，不过这个过程不知道要多久，在此之前，天界的人可能要混入凡间生活。”

“为何？”

“菩提神木枯萎後，神木在天京设下的屏障会一起消失，没有神木净化浊气，天界的戾气和怨气会越来越重，于修炼的危害胜过益处。而凡间有人间皇帝庇护，越是靠近皇都的地方，戾气会更少。而且......”

“而且什麽？”雪见鹿又不自觉凑近，专注地盯着秦贺。秦贺瞥了瞥雪见鹿，笑道：“日後也看些正经书。”看到雪见鹿不满地嘟囔一句，秦贺接着道：“凡间的戾气和怨气大部分被镇压在冥府，所以游散在各处的浊气可能比天界还少些。”

“轰——！”雷声和随即而来的暴雨声打断了秦贺想要说的话，秦贺一挥手，屋内的烛火更亮了些，暖黄的火光从屋内透出，被大雨捶打的树木无声地看着雨中一抹暖意。

电闪雷鸣的躁动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应渊走进悄无声息的菩提神木，无风无声，无光无影，青玉丝縧僵硬地垂落，失去灵光笼罩仿佛深褐的枯藤。安静到死寂，应渊能够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鼓点般敲在理智的边缘。深蓝色衣袍染上幽幽红光，一个猩红的骷髅头缓缓在应渊身後浮现，冤魂的戾气从应渊身上扩散，伸出触角试探着神木的反应。为了努力维持天界的屏障，菩提神木将雪见鹿送出镜湖後就陷入了沉睡，尽量减少灵力的消耗。安静沉眠的灵鹿没有料到，毒蛇正在附近吐着血红的蛇信子蠢蠢欲动。

慢慢的，应渊停了下来，擡头向上看。菩提神木遮天蔽日的树冠挡住镜湖外的万钧雷霆，目之所及一片宁静，忽略血色骷髅发出的妖异红光，简直静好似大梦一场。“为什麽放弃天界？为什麽？”应渊呢喃，“你要是能一直撑下去，我也不想这样的。”应渊凝视自己手中的猩红花瓣，飘浮在半空的花瓣像是红玉雕成的，莹润生泽，如果应渊听不到其中万千厉鬼的嘶吼咆哮，也会被它的外表迷惑。

犹豫......

理智的缰绳用尽全力在最後拉着悬崖边缘的应渊，此时收手为时不晚。

身後的骷髅头空洞的双眼里忽然有红光跳动，桀桀低笑。应渊抿唇，托着猩红花瓣的手微微颤抖。忽然，背後的骷髅头猛地一撞，冲进应渊体内，全身一疼，应渊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捏碎了手里的红玉花瓣。神木内部刮起腥风，垂落的气生根被狂风扬起，撕裂断开，红点像蚁虫头尾相接，在接口处长出了一段新的藤曼。

神木在沉睡中永远死去。

那个披上血衣的少年，也将被血色吞噬，万劫不复。

应渊笑了，笑得浑身颤抖，他在血光里看到了齐雨的残魂。已经面目全非的齐雨还在看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个蠢货。就像初次见面，看见应渊从沼蟒尖牙下用符咒救下他时那样不可思议。血光裹挟着齐雨的残魄没入菩提神木，齐雨死前的表情却还在应渊脑海内挥之不去。被撕裂的气生根汁液横流，汇聚在地上，透明的血凝成一面镜子，一个鬼影长着和应渊一样的脸，眼神却很阴冷，桀桀地看着镜外的人。

曾是少年，不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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