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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第1页）

第62章

救护车内部的空间被柔和而不失功能性的灯光笼罩，形成了一片与外界警灯闪烁丶人声嘈杂截然不同的封闭领域。引擎低沉的轰鸣和车辆行驶时平稳的晃动，取代了研究所里那种令人神经紧绷的死寂与怪异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消毒剂丶洁净织物以及一丝极淡的丶属于医疗设备的塑料和金属气味。

季梧秋被妥善安置在担架床上，右肩已经由随车医护人员进行了更专业的初步固定和镇痛处理，剧烈的痛楚被药物强行压制下去，转化成一种沉闷的丶无处不在的钝痛和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沉重的潮水，一波波冲刷着她的意识边缘。她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脸色在车内灯光下显得近乎透明，只有紧抿的唇线还残留着一丝不肯完全屈服的倔强。

姜临月坐在担架床一侧的固定座椅上，身姿依旧挺直，如同风雪中不为所动的青松。她脖颈上的敷料也已经由医护人员检查并更换，动作间透出的是一种与她外表不符的丶近乎刻板的顺从。她的目光没有落在季梧秋身上，而是落在对面器械柜反射的丶有些变形的车厢内部影像上，仿佛在专注地研究着什麽。但她的全部注意力，其实如同精准的雷达，牢牢锁定在担架床上那个呼吸略显急促的身影上。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医疗监控设备规律而轻微的滴答声，以及轮胎碾过路面的沙沙声。这种安静与刚才研究所内外的混乱形成了巨大反差，反而让某些被压抑的丶细微的东西得以浮现。

季梧秋能感觉到姜临月存在的气息，像一道稳定而无声的背景辐射。她能听到她极其轻缓的呼吸声，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她目光偶尔扫过自己时，那几乎不存在的丶却带着某种分量的视线落点。这种被密切“关注”的感觉，并不让她感到不适，反而在身体极度虚弱丶精神疲惫不堪的此刻，成为一种奇异的丶令人安心的锚点。仿佛在无边无际的疼痛和疲惫的海洋里，有一盏灯始终为她亮着。

她微微动了动左手手指，指尖传来一阵麻木过後的刺痛感。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闪着“雕塑家”那双空洞而充满审视意味的眼睛，回闪着他那些关于“基质”丶“纹路”丶“共振频率”的冰冷话语。那种被剥离了人性丶被视为某种待加工材料的感受，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在她的心头。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一个细微的丶自我保护的姿态。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姜临月的感知。她的目光终于从对面的器械柜移开，落在了季梧秋那只无意识蜷起的手上。那只手，指节因为之前的用力过度而显得有些僵硬，指甲边缘甚至因为某种挣扎或紧握而留下了细微的痕迹，此刻正微微颤抖着，透露出主人并不平静的内心。

姜临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个极其短暂的丶几乎无法捕捉的表情。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後，她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动作——她缓缓擡起自己的右手，越过两人之间那不大的空隙，用指尖，极其轻缓地丶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季梧秋左手的手背。

那触感很轻，像一片雪花落在皮肤上，带着微凉的温度。

季梧秋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极其微弱的电流穿过。她倏地睁开了眼睛，带着一丝尚未完全清醒的惊愕和迷茫，看向姜临月。

姜临月在她睁眼的瞬间，指尖如同受惊般迅速撤回，重新落回自己的膝盖上，动作快得几乎像是幻觉。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也迅速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逾矩的触碰从未发生过。她甚至微微偏过头，看向了车窗外来去流动的丶模糊的城市光影。

但季梧秋清晰地感觉到了。那短暂如萤火般的触碰，那微凉的指尖温度，像一枚小小的石子，在她那片被疼痛和疲惫充斥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圈迅速扩散的涟漪。那感觉并非安慰，也并非同情，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一种笨拙的丶试图打破某种壁垒的尝试？或者说，是一种在共同经历了极致黑暗与疯狂後，自然而生的丶想要确认彼此真实存在的本能？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闷痛，却也奇异地驱散了些许萦绕不去的冰冷寒意。她看着姜临月刻意避开的侧脸，看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条，看着她放在膝盖上丶指节微微用力的手……忽然间，她明白了。明白那份看似冷静疏离的外表下，或许也藏着与她相似的丶对于刚才那场对峙丶对于“雕塑家”那番威胁丶对于未来不确定性的……波澜。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厚重的疲惫。

季梧秋没有说什麽，也没有再闭上眼睛。她只是重新放松了身体，将左手缓缓摊开，平放在身侧的担架床单上，一个不再设防的姿态。然後，她再次闭上了眼睛，但这一次，她的呼吸似乎比刚才要平稳丶深沉了一些。

姜临月虽然看着窗外，但眼角的馀光，却将季梧秋这一系列细微的动作和变化尽收眼底。她看到季梧秋摊开的手，看到她重新闭眼後眉宇间似乎舒展了一线的弧度。一种难以言喻的丶细微的松动感，在她自己紧绷的心弦上悄然蔓延开。她依旧没有回头，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却不知不觉地放松了力道。

救护车依旧平稳地行驶着，车厢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这沉默，与之前的已然不同。

它不再是一片空旷的丶充满不确定的虚无，而是被一种无形的丶细腻的丝线所填充。这些丝线，由共同经历生死险境的默契丶由对抗扭曲邪恶的同盟丶由刚才那短暂如星火般的触碰丶以及此刻这无声的丶彼此心照的靠近所编织而成。

它们纤细，却坚韧。

它们无声，却震耳欲聋。

它们连接着担架床与座椅，连接着伤痛与冷静，连接着两个在黑暗中彼此确认丶相互支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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