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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生万骨（第1页）

雨生万骨

“娘，娘——”宋靖疆竭力挣扎，试图摆脱梦境的束缚，却再次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深陷无际的泥潭之中。他四下张望，却感到自己愈发下沉，又一次被拖入那光怪陆离的幻境。恍惚之间，耳边又响起天外流淌下来的声音：“你看呐，我们常说的二十四节气，今日正是其中的谷雨。”

他晃了晃脑袋，视线中闯入一片池塘，池塘上生满了浮萍。

“谷雨又分三候，一候浮萍始生，二候布谷拂羽，三候戴胜降桑。”天外来音越来越清晰，他转过头，撞进了沈则欢无邪的笑容。

“谷雨生萍兮，公子何在？布谷拂羽兮，公子何求？戴胜与桑兮，公子何名？”无邪的沈则欢唱着歌，随手捡了根树枝轻点水面，池水带着浮萍荡起一波又一波涟漪：“今天谷雨，雨水越来越多，这池子里便生满了浮萍。”

他也捡了根树枝拨弄水面，又听她道：“‘浮萍寄清水，随风东西流。’，世人怜浮萍无根，漂泊无依。可我看呐，无依又如何呢？浮萍本身可入药，又可以净化这一池污浊，浮萍本身就很好很好啊！”

“是啊，浮萍本身就很好很好啊！”他听到自己这麽说。

亥时，夜色醉人，窗外皓月当空，细雨朦胧，京城陷入沉睡，风月场的人声鼎沸才刚刚开始。房光磊独自坐在春满楼最静谧的雅间内，与楼下的嬉笑暧昧格格不入。

身後悄无声息的出现一人，鬼魅般低语：“你还是放不下她。”

“有吗？有吧。”房光磊轻轻一笑，低头看向寂静无人的街道。

春满楼承载着整个京城的风流，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边，多繁华呢？十八年前，两鬓斑白的萧王与萧王後从这里被百姓迎进皇宫，意气风发萧霆在锣鼓喧天中从这里入主东宫。十六年前，踔厉风发的萧策穿上帝王冕服登基为帝，在国丧之下，帝王御辇从这里开始绕城三圈。八年前，凤仪宫擡出来的皇後仪仗从尧母门出皇宫，从这里擡到荣国公府，又从荣国公府经过这里回到皇宫。三年前，沈则欢抱着三岁的萧晚安垂帘听政，又是在国丧之下，帝王御辇从这里开始绕城三圈……

人间悲欢离合，天上阴晴圆缺，朱雀大道始终在这里，看着人间人来人往，天上云卷云舒……拉回思绪，房光磊摇了摇头，换了话茬：“你家主公让你带什麽话？”

“主公说，芒种夏猎，是个好日子。”

房光磊不紧不慢的泡着茶，侃侃而道：“式于政，不式于勇；式于廊庙之内，不式于四境之外。”

门外，沈惊鹊摘下挡雨的斗笠，推开顶楼雅间的门，开门见山道：“房丞相有什麽话，要特意约我来这里说？”

神秘人早已悄无声息的离开，房光磊斟茶的手一顿，直截了当道：“沈尚书从前可见过皇上？”

“哪个皇上？”沈惊鹊错愕一瞬，随即大步来到他面前落座：“萧霆？还是萧策？你问的是哪个？”

“都有。”房光磊言简意赅。

“都没有。”沈则欢同样言简意赅，思索後又补充道：“当年沈家有人投身高祖麾下，也有人为禹王办事，必是以逝的国公爷私下受意，不过具体情况如何我们娘娘都不知道。”

房光磊轻转着茶盏，擡目看她：“我是想知道娘娘入主中宫前有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

沈惊鹊歪头，思索片刻回道：“丞相大人问这个做什麽？”

“没什麽，就是好奇，萧霆是什麽时候死的。”房光磊搁下茶盏，就算没有确切证据，二人也猜得七八分。

萧霆与萧策一胎双生，又生在天家。莫说身在天家，就算是家无积蓄的寻常人家都不一定做得到真正的兄友弟恭。萧策这个人三年前能假死脱身，足以证明他对自己足够自信却足够狠。如今能全身全尾的回来，并且在承乾宫奉皇太後懿旨以摄政王之名监国……这其中或许有沈则欢本人的推波助澜，但也要他本身有足够的实力才行。

那麽，萧策好端端的站在这，萧霆就不可能还活着。

“这个啊……”沈则欢拉回思绪，摇了摇头：“这个，或许只有元敬太皇太後知道。”

“也是。”房光磊笑着点了点头，递给她一封信：“椒娡异动，所以消息都按照娘娘吩咐瞒了下来，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能瞒到什麽时候我也不好说。”

沈惊鹊拆开信笺，仔细阅读，而後毫不犹豫的把信件置于火苗之上，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徒留房光磊独自靠着窗棂，举头望明月。

细雨如丝，随风轻轻拍打在他脸上，他浑然不觉。半晌，他才收回目光，低眉撇向窗外，月光映在地上的浅洼，又被风月场来去匆匆的人踩碎。

月碎月合又静宁，叹息喃喃道：“嗟乎！贫贱则父母不子，富厚则亲戚畏惧。人生在世，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

“式微，式微，胡不归？——”

斧劈关军营主帐内，鸣蝉心不在焉的擦着带血的剑，秦阳滋踹了踹地上的王校尉，擡手让人擡走，夺走她手中的剑：“想什麽呢？”

“这个王校尉……”鸣蝉摇头叹了一口气，又叫住擡担架的小兵，猛地夺过剑，将所有情绪凝在剑尖，狠狠补了一剑。

秦阳滋拉过她的手，让人把王校尉擡出去：“人心隔着肚皮，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没人会珍惜，你何必为此生气？”

鸣蝉丢下剑，扶着桌沿又叹了一口气：“这个王校尉，于我和大将军不过一饭之恩，大将军重情重义提携他至今，又给了他不少便利，谁曾想他敢……谁曾想他敢通敌，犯下这叛国死罪，还想着栽赃给大将军……大将军知道了，马上就能气醒！”

秦阳滋上前轻拍她的背部顺气，又顺手为她调整战甲。她挥了挥手，随即问道：“今天一早那些战死的将士们尸骨能收敛都收敛了。伤兵营那边情况如何？药材可否充足？人手可否足够？”

“人手倒是充足，只是补血药材略显短缺，不过朝堂的补给明日一早便会送达。”秦阳滋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接着说道：“通敌叛国乃是株连九族的重罪，这里有我坐镇，你即刻点兵，将罪人押送回京。”

鸣蝉蹙着眉，担忧的看向她：“经此一遭，军中大小将士品阶官职必定大洗牌，到时若是无人予你差遣办事，可如何是好？！”

秦阳滋含着笑摇了摇头，摘下她的金兜鍪，露出绣在耳边的两个字：“娘娘有令，让我们不必担心无人可用。”

鸣蝉接过仔细端详，这两个字若是跃然纸上，要麽被认为是女医家们开的药方，要麽被认为是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鲜少会有人把这两个字与文字联系起来。

她伸手摩挲，指尖干到一半的暗红血迹，会心一笑：“岂曰无衣，与子——”

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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