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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大厦将倾（第1页）

管家那句“京兆尹府来人了！要传唤二少爷过堂！”如同丧钟，在死寂的汀兰水榭内敲响，震得所有人魂飞魄散，心神俱裂。

瘫软在地的王芸熙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因绝望而空洞的眼睛骤然收缩，爆出骇人而扭曲的光芒，她喉咙里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利嘶吼：“不——！不能让他们带走枫儿！不能！！”她如同濒死的母兽，爆出惊人的力量，挣扎着想要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冲向门外，然而双腿虚软如棉，刚撑起半个身子，便又“噗通”一声重重跌坐回去，只能徒劳地向前伸着颤抖的手，指甲几乎要抠进地砖缝隙，仿佛想抓住那渐行渐远的生机。

老夫人脸色亦是剧变，握着沉香木拐杖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布满皱纹的脸上血色尽褪，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全靠身旁两个大丫鬟死死架住才未倒下。她虽震怒于沈枫的混账行径，恨不得亲手执行家法，但更深知，一旦沈枫被京兆尹府的衙役从府中公然押走，沈府积攒了百年的颜面、那层看似光鲜亮丽的表皮，将彻底被撕扯下来，扔在泥地里任人践踏，再无任何转圜余地！这比单纯的欠债或风流韵事，要严重千百倍！

“拦住他们！快去拦住他们！就说少爷突染恶疾，病得起不来身，不能见风！不能过堂！”王芸熙已然彻底失了方寸，状若疯癫地对着呆立当场的管家嘶声力竭地吼叫，声音尖锐得刺破耳膜。

“够了！”老夫人猛地将手中拐杖重重顿在地上，出沉闷而令人心颤的响声，她声音带着一种心力交瘁到了极致的沙哑与疲惫，却又蕴含着维护家族最后尊严的决断力，“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京兆尹府既然敢上门拿人，必然是掌握了铁证，或是……或是上头有了明确的吩咐！你现在拦着，是想让那些衙役把沈府的门槛踏破，把大门砸烂，让全京城的人都聚过来，看我沈家这泼天的笑话吗？！”

“可是母亲！枫儿他……他这一去，名声就全毁了呀！他这辈子就完了！”王芸熙涕泪交加，试图用母子亲情做最后的挣扎。

“没有可是！”老夫人厉声打断，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与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现实逼迫出来的、近乎冷酷的理智，“让他去！是福是祸，都是他自个儿作出来的孽，自己闯出来的祸！现在……现在只能盼着李大人看在同朝为官、与你父亲些许交情的份上，能……能在律法允许之内，手下留情几分……”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院外已经传来了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衙役那冷硬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呼喝声，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心脏：“奉京兆尹李大人之命，传唤沈枫沈二公子过堂问话！闲杂人等避让！”

顾瑾则悄然退至窗边的阴影里，将自己半掩在厚重的帘幔之后，冷眼旁观着这出即将落幕的、属于王芸熙母子的悲剧。看着王芸熙那濒临崩溃、形同疯妇的绝望，看着老夫人强撑的镇定下那掩不住的灰败与苍老，看着沈婉仪始终低垂着头、紧抿着唇、看不清神色的侧影，她心中并无多少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冰冷的了然。沈府这艘看似华丽庄严的大船，内里早已被蛀空，从根子上烂透了，今日之祸，不过是积重难返下的必然爆。

几名身着公服、面色冷肃的衙役在管家战战兢兢、几乎走不动路的引路下，径直闯入沈枫所居的院落。不过片刻，便听得那边传来沈枫杀猪般凄厉的嚎叫、挣扎声以及器物被撞翻的噼啪声响：

“放开我！你们这些下贱的奴才！是什么东西，也敢碰本少爷！”

“娘！救我啊娘！我不去！我不去公堂！他们会打死我的！”

“父亲！祖母！你们救救我啊！我不能去啊！我不能去！”

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癫狂，由远及近，最终，众人看到沈枫被两名魁梧衙役一左一右，如同拖拽死狗般，死死架着胳膊，硬生生从里面拖拽了出来。他冠早已不知掉落在何处，头散乱，锦袍被扯得歪斜凌乱，脸上糊满了鼻涕眼泪，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哪还有半分平日那嚣张跋扈的尚书公子模样，活脱脱一个即将被押赴刑场的市井无赖。

“枫儿！我的儿啊——！”王芸熙看到儿子这般凄惨狼狈的模样，只觉得肝肠寸断，眼前一黑，哭喊着就要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仿佛要与那些衙役拼命。

“拦住夫人！把她给我拉住了！”老夫人猛地闭上眼，狠心下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两个早已候在一旁的粗壮婆子立刻上前，死死架住了几乎疯魔的王芸熙，任她如何踢打哭嚎也不松手。

“娘！救我！我不要去！他们会砍我的手！他们会杀了我啊！娘——！”沈枫看到王芸熙，如同看到了最后一根浮木，拼尽全身力气挣扎哭喊，双脚在地上胡乱蹬踹，留下凌乱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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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的衙役班头对着形容枯槁的老夫人和状若疯癫的王芸熙草草抱了抱拳，语气公式化地冷漠，不带丝毫同情：“老夫人，夫人，得罪了。公务在身，奉命行事，还请行个方便。”说罢，不再多看这满屋狼藉和人间悲剧一眼，毫不留情地示意手下强行将嘶吼不休、咒骂不断的沈枫拖离了汀兰水榭。

沈枫那绝望而无助的哭嚎声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沈府那深深庭院与重重朱门之外，只留下满室的死寂与绝望在无声蔓延。

顾瑾心念电转，王芸熙此刻心神大乱，若她因惧怕或绝望而不肯亲赴京兆尹府，那接下来的公堂对质，少了她在场，效果必然大打折扣，这出戏可就唱不圆满了一—毕竟，有些指控，需要她这位主母亲自去“聆听”才够分量。

思及此，她自阴影中缓步走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深明大义”，对着面色灰败、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老夫人柔声开口道：“祖母，二弟……他毕竟是我们沈家的人，是父亲的骨血。如今他被衙役带走，我们作为家人，于情于理，似乎都该去堂上看一看。虽说二弟平日是纨绔荒唐了些，行事有差，但孙女想着，他年纪尚轻，或许只是一时糊涂，胆大妄为些，但伤及人命这等事……他未必真有那个胆量去做。万一……万一是那苦主悲痛过度，或是有人趁机诬陷攀咬，我们若不在场，二弟无人撑腰，岂不是任人宰割？还是一同前去看看，既能了解案情，也能……也能在必要时，为二弟说上一两句话。”

她这番话，看似全是为了沈枫和沈府着想，句句在理，字字恳切。果然，瘫软在地、眼神涣散的王芸熙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抬起头，充满希冀地望向老夫人，嘴唇哆嗦着，却因激动一时不出声音。

老夫人疲惫已极的脑子艰难地转动着，顾瑾的话确实戳中了她内心最深处的一丝侥幸——万一，枫儿真的没有逼死人命呢？万一，只是那妓女自己寻死，或是有人借机生事呢？沈府若能有人在堂上，至少能表明态度，不至于让李大人觉得沈家彻底放弃了沈枫，或许……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她沉吟片刻，终究是存了这万分之一的指望，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清丫头……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她看向被婆子搀扶起来、依旧浑身抖的王芸熙，以及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沈婉仪，无力地挥了挥手，“你们……便一起去看看吧。记住，到了公堂之上，谨言慎行，莫要再失了体统，徒增笑柄。”

王芸熙一听老夫人允准，如同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立刻挣扎着站直身体，胡乱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整理了一下散乱的髻，尽管手指依旧颤抖得不听使唤。沈婉仪也默默上前，搀扶住母亲另一边胳膊，低垂的眼睫掩盖了所有复杂的思绪。

“母亲，”顾瑾又看向老夫人，语气关切，“您不一同前去吗？”

老夫人缓缓摇了摇头，身形佝偻，倚着拐杖，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在刚才被抽空了：“我年纪大了，经不起这般折腾了……也丢不起那个人了。你们去吧……清丫头，”她目光复杂地看向顾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如今这家里，就你还算清醒冷静。你母亲和婉丫头情绪不稳，你……多看顾着些，莫要让她们在公堂上再做出什么失态之举，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顾瑾迎上老夫人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沉稳：“祖母放心，清儿明白该怎么做。”

王芸熙此刻一心只想着去救儿子，也顾不得计较顾瑾为何突然如此“深明大义”，在沈婉仪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却急切地向外走去，连声催促下人备车。

顾瑾看着她们匆忙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瞬间苍老、仿佛风中残烛的老夫人，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即也迈步跟了上去。京兆尹府的公堂，才是今日这场大戏，真正的高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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