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归墟之门(寒苔)_第50章西出阳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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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西出阳关（第1页）

论剑阁山门之外，天地辽阔。猎猎长风自西北而来，带着塞外特有的粗粝与苍茫，吹动着李不言略显单薄的青衫，也吹乱了他额前几缕未经仔细打理的黑。他站在那里，身形笔直，如同一株生长在悬崖边的孤松，与身后那象征着中原武林秩序与传承的巍峨山门，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告别。

他已郑重辞别了玄真子长老，也婉言谢绝了论剑阁派出一两位长老或精英弟子随行护送的恳切提议。玄真子明白，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有些劫，必须亲身去渡。过多的庇护，反而会成为枷锁，阻碍雏鹰展翅，潜龙出渊。

就在他准备迈步之时，身旁空气微漾，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从虚无中凝聚，“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她依旧白纱蒙面，看不清容颜，只有那双清冷的眼眸，透过轻纱，落在李不言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她没有多话，只是伸出白皙如玉的手，递过来两样东西。一个是用某种不知名兽皮鞣制而成、看起来颇为古朴结实的水囊，另一张则是材质略显粗糙、边缘甚至有些毛躁的羊皮地图。

“这水囊是特制的，内壁涂抹了秘药，可保清水三日之内不腐不坏，在这大漠之中，有时一口清水便能决定生死。”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实用的关切，“地图是我根据一些零星的记忆和传闻绘制，上面标注了西行的大致路线，以及几处可能存在的水源绿洲。但你要记住，大漠无情，沙丘随时会移动，绿洲也可能干涸或被流沙掩埋，此图不可尽信，更多的，要靠你自己的判断与运气。”

李不言伸手接过，触手处，水囊皮质温润，地图则带着羊皮特有的韧性与沧桑感。他将水囊牢牢系在腰间，地图则小心地贴身收好。然后，他对着“影”，这个数次在他危难之际出现的神秘女子，郑重地拱手，深深一揖：“多谢仙子一路相助之恩，李不言铭记在心。”

“影”微微摇了摇头，轻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李不言，望向了更遥远的西方天际，语气带着一丝缥缈：“不必谢我。我并非是在帮你，至少不全是。我是在帮这片天下，帮这芸芸众生，寻一线生机。记住，西方不比中原，那里是另一个世界，势力错综复杂，龙蛇混杂。除了无孔不入的幽冥教触角，还有扎根西域数百年的魔教分支，凶残成性、来去如风的沙匪马贼，以及一些隐藏在沙漠深处、传承古老而诡异的隐世部族。万事皆需小心，步步为营。”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还是说道：“若遇不可抗之危难，或幽冥教追兵势大……可尝试往西行约七百里外，寻找一片巨大的雅丹地貌区域，那里隐藏着一处古老的遗迹，被称为‘楼兰古城’。古城大半已被黄沙掩埋，但仍有部分残垣断壁可做栖身之所。那里……或有故人留下的些许痕迹，或许能为你提供一线庇护。”

楼兰古城？故人痕迹？

李不言心中微微一动，将这地名牢牢刻在心底。他没有追问这“故人”是谁，与“影”又有何关系。他知道，眼前这位神秘莫测的“月影仙子”，若想告知，自然会说；若不愿说，问也无益。这份信任，是历经生死后无需言说的默契。

“保重。”“影”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想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灵魂深处与那柄“不语”刀交织的命运轨迹。随即，她身形微微一晃，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打散，又如同一缕轻烟被狂风吹拂，就那样凭空消失在了原地，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不言站在原地，静默了片刻。然后，他最后一次回望了一眼那云雾缭绕、剑气凌霄的巍峨天剑峰，以及身后那片生他养他、承载了无数恩怨情仇的中原大地。目光中没有太多的留恋，也没有离别的伤感，只有一片沉淀下来的平静与坚定。

转身，迈步，向西。

步伐沉稳而有力，踏在坚实的土地上，出轻微的声响，每一步都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他的背影在辽阔天地与苍茫山峦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孤单，仿佛茫茫人海中的一叶孤舟。但那挺直的脊梁，那沉稳如山的气势，却让这份孤单，透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坚韧不屈的力量。

西行之路，初始的一段尚能见到人烟。宽阔的官道虽然不算平坦，但车马痕迹尚存，两旁偶尔能看到供旅人歇脚的简陋驿站，或是依靠着零星水源建立起来的小村庄。村民们面容黧黑，眼神中带着长期劳作的疲惫与对外界的一丝警惕。

但随着他不断向西，地势便开始逐渐变得荒凉起伏。绿色如同退潮般迅减少，先是高大的树木变得稀疏，接着是低矮的灌木丛也难以维系，最后，连耐旱的野草都只能斑驳地点缀在干裂的黄土之上。放眼望去，天地间的色调开始被无边无际的土黄与灰褐所主宰。风也开始变得不同，不再是湿润温和的，而是带着砂砾的干燥与粗粝，吹在脸上，隐隐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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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一座雄关的轮廓，如同一位疲惫却依旧忠诚的巨人，扼守在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之上。关墙由巨大的土黄色夯土砌成，斑驳不堪，布满了风雨侵蚀和战争留下的累累伤痕。城楼上飘扬的旗帜，也早已褪去了鲜艳的颜色，在干燥的风中无力地翻卷着。关隘上方，两个饱经风霜、却依旧苍劲有力的巨大古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阳关。

出了此关，便真正意义上离开了中原王朝有效控制的腹地，踏入了那片广袤、神秘、充满机遇与死亡的西域大漠。

关隘下的守军，穿着破旧的皮甲，脸上带着长期驻守边关的麻木与懒散，例行公事地检查着少数几支准备出关的行商队伍。当他们看到孤身一人、除了腰间一柄不起眼黑刀别无长物的李不言时，只是随意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目光在他那年轻却异常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便挥挥手示意放行。在这条通往西域的古老道路上，他们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有追逐利益的商人，有逃避仇杀的亡命徒，有寻求机缘的武者，也有苦行修心的僧侣。一个带刀的孤身少年，并不算多么稀奇。

李不言沉默地穿过那幽深而略显压抑的门洞。当他的脚步彻底踏出关门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豁然剧变！

仿佛一步之间，踏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身后尚有关墙和零星的绿色作为依托，而眼前，是无垠的、仿佛一直延伸到世界尽头的黄沙！沙丘连绵起伏，如同凝固了的金色海洋波涛，在炙热得毫无遮拦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天空是一种近乎纯粹的、蔚蓝到令人心慌的颜色，与下方死寂的黄沙形成了无比强烈而残酷的对比。空气被高温灼烤得扭曲荡漾，视物都变得有些模糊。风声在这里也变得不同，不再是呼啸，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呜咽，卷起细小的沙粒，打在人的脸上、手上，带来微微的刺痛感。

真正的考验，从这一刻，才算正式开始。

李不言默默紧了紧头上用来遮阳的宽檐斗笠，拉高了粗布衣领，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睛。他取出那张羊皮地图，再次确认了一下方向，然后便将其收起，不再依赖。他深吸了一口那灼热而干燥的空气，迈开脚步，坚定不移地踏入了这片被世人称为“死亡之海”的浩瀚沙海。

他的脚步落在柔软而流动的沙地上，留下了一串浅浅的、清晰的足迹。但这足迹存在的时间极其短暂，几乎在他走出十几步后，就被不知从何处吹来的流沙悄然覆盖、抹平，仿佛从未有人踏足过此地。这片沙漠，正在以一种最直接的方式，展示着它的冷漠与善忘。

白日的沙漠，是名副其实的炼狱。太阳高悬，如同巨大的火炉，无情地炙烤着大地。温度高得吓人，脚下的沙砾滚烫，隔着靴底都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热力。空气干燥得仿佛能吸走肺部所有的水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刺痛感。水分以惊人的度从体内蒸，不过小半日功夫，李不言就已经感到喉咙如同着火般干渴。他不得不运转起精纯的内力，微妙地调节着自身的体温，减缓新陈代谢，最大限度地减少身体消耗。他不敢轻易动用耗费内力巨大的轻功身法，那在这片绝境中无异于自杀。他像是最有经验、最懂得保存体力的沙漠旅者，或者说，像是一头沉默而坚韧的骆驼，用一种近乎恒定的、最为节省体力的节奏，一步一步，沉稳地向前跋涉。

而当夜幕降临，沙漠则瞬间化身为冷酷的冰窖。太阳一旦落下地平线，温度便会骤降，白天还灼热无比的空气，瞬间变得冰冷刺骨。呵出的气息立刻变成白雾，须上甚至能凝结出细小的霜花。李不言通常会寻找一处背风的沙丘凹陷处，收集一些干枯的骆驼刺或红柳根，点燃一小堆篝火。他靠着那微弱却宝贵的火光取暖，就着冰冷的清水，啃食着干硬得如同石块的肉脯和面饼。头顶的星空，是在中原从未见过的清晰与低垂，银河横贯天穹，繁星璀璨得仿佛伸手便可摘取。但这份壮丽与静谧之下，隐藏的却是无尽的死寂，以及黑暗中可能随时扑出的毒虫、蝎子或是更危险的掠食者。

他并没有完全遵循地图上标注的那条相对“安全”的路线前进。反而，他常常会有意无意地偏向一些地图上用朱砂粗略标记着“流沙险地”、“魔蝎巢穴”或是“死亡风暴区”的方向。他需要磨砺，需要在这种极端残酷的环境下，进一步巩固和消化在剑冢之中的所得。让身体的每一寸肌肉，让意志的每一分坚韧，都去适应这种近乎原始的生存挑战。同时，在他的内心深处，也存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念想：或许，在这些连最狡猾的沙匪和最有经验的商队都避之不及的绝地、险地之中，反而更有可能找到那些随着寂灭之刀崩碎、散落四方、蕴含着同源力量的碎片线索。危险与机遇，往往相伴相生。

如此昼伏夜出，与黄沙、烈日、严寒为伴，艰难行走了约莫十日。腰间的干粮和清水已然消耗近半，但李不言的一双眼睛，却在风沙的洗礼下，越锐利明亮，如同在沙漠上空盘旋、搜寻猎物的苍鹰。他对自身内力的控制，达到了一个更加精微入妙的境地，每一分力量都用在刀刃上，绝不浪费。而对那玄奥的“寂灭”意境，在这片万物似乎都趋向于静止、干涸、最终“归寂”的极端环境中，也有了不同于剑冢之内的、更为直观和深刻的体会。他甚至开始尝试着，将那一丝领悟到的寂灭之意，并非用于杀伐，而是巧妙地融入自身的步法之中。使得他在松软的沙地上行走时，身体变得更加轻盈，对力量的运用更加高效，足迹变得更浅，存留的时间也更短，几乎达到了踏沙无痕的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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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正午，是一天中最酷热的时辰。李不言正顶着几乎能烤焦皮肉的灼热烈日，深一脚浅一脚地翻越一座巨大无比、仿佛连接着天穹的沙山。忽然，他眉头微微一皱，停下了脚步。

风，是从前方沙山另一侧吹来的。在干燥的热风与沙粒摩擦的呜咽声中，夹杂了一丝极淡、却绝不可能被忽略的——血腥味！同时，还有更加清晰的、金属碰撞的刺耳交击声，以及人类出的、充满暴戾的呼喝与垂死的惨叫声。

有厮杀！

他凝神屏息，目光如电，向着声音来源处望去。只见沙山另一侧，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沙谷。谷地之中，黄沙已被染红了一片，一场残酷的厮杀正在进行！

约莫二三十个穿着杂乱无章、以粗布和皮甲混搭、面目被风沙侵蚀得粗糙而凶狠的沙匪，骑着适应沙漠环境的单峰骆驼，挥舞着弯刀、长矛和套索，正疯狂地围攻一支规模不算小、约有十几辆驼车组成的商队。商队的护卫们穿着统一的服饰，拼死抵抗，组成圆阵，将载有货物和重要人物的驼车护在中心。但他们显然落于下风，人数处于劣势，而且这些沙匪个个彪悍异常，马术精湛，配合默契。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倒了十几具商队护卫的尸体，鲜血浸透了黄沙，散出浓重的腥气。货物箱子被劈开，里面的丝绸、瓷器等散落一地，在阳光下闪烁着凄凉的光。

沙匪的领，是一个身材异常魁梧雄壮的独眼大汉，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仅剩的一只眼睛里闪烁着残忍而贪婪的光芒。他手持一柄分量极重的鬼头大刀，刀法大开大阖，势大力沉，显然功力不弱。他已经接连劈翻了两名试图阻挡他的商队护卫，此刻正带着得意的狞笑，策动胯下骆驼，如同旋风般冲向被护卫们死死护在最中间的那辆装饰最为华丽、也最为醒目的驼车！

李不言的本意，并非是多管闲事之人。江湖恩怨，是非难断，生死各有天命。他此行西来，身负重任，不愿节外生枝。

然而，就在他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辆成为沙匪要目标的华丽驼车时，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怔。

恰在此时，一阵混乱的旋风卷过，恰好掀起了那辆驼车侧面小窗的锦帘一角！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时间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李不言远常人的目力，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车内的一抹景象——里面似乎坐着一个身穿素白衣衫的女子身影！虽然无法看清具体面容，但那惊鸿一瞥间所见的窈窕身姿，那静坐的姿态，甚至那一闪而过的、某种难以言喻的气质……竟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毫无来由的熟悉感！

这熟悉感极其微弱，缥缈不定，却真实存在，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微澜。

就在他这片刻迟疑、心神微分的瞬间——

下方谷地中，那沙匪独眼领已然凭借凶悍的实力，彻底冲破了商队护卫们摇摇欲坠的防线！他出一声如同夜枭般的怪笑，手中那柄沾染着鲜血的鬼头大刀高高扬起，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眼的寒光，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毫不留情地、狠狠地朝着那辆华丽的驼车劈斩而下！

“小姐！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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