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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收网（第1页）

第十六章收网

“迅速布置下去，计划有变动，陆氏案提前收网。在围剿几个仓库据点同时重点攻破陆氏城外a据点，务必保证我方三名内线人员安全。”江知暮有条不紊地下达各部队的任务，神情严肃，“我们手上的是人命，无论如何不能出差错！”

“是！”衆人齐齐道。

苏奕被锁在敛华居的房间里，有人来送一日三餐的吃食，其他什麽也接触不到。混混沌沌了三四天，每天就只是在与痛苦斗争之後醒来，继而又是下一次黑暗与沉沦昏迷。而这一次，叫醒他的却是在数天的寂静之後格外新鲜的颠簸感。

“陆茗？去哪儿？”他的声音喑哑极了，像是个受尽蹉磨的破风箱，摇摇欲坠的颤巍巍。

“机坪，离开这里。”陆茗言简意赅，却也如实回答他。仅仅几天里，陆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双眼中的红血丝，拉碴的青色胡茬，乌黑的眼圈，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宿命般的衰败感——就像希腊神庙中破弃在角落里的石像那样。

苏奕出乎意料，滞了一下，“停下。”

陆茗不为所动。

“我让你停下！”他突然像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地尖叫，刺耳的叫声在小小的空间里震得人耳膜发疼，“你明明什麽都知道！是我，是我要背叛你！你应该像杀那些人一样杀了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妄想着！”

“你知道，你知道……你什麽都知道！”

他哭的双眼迷离，昏天黑地，连同整个世界也随着他模糊了。他不知道该说“对不起”还是别的什麽，只好哭，只好像他每一次无助时那样，喊陆茗的名字。

哭的人肝肠寸断，溃不成军。

陆茗不知道什麽时候，停下车走到他身边，掰开了他掩住泪的双手，温柔地吻他脸边的泪：“我当然知道，可我爱你。我们在一起十六年，你对我的心我要比你还清楚。”

多虔诚啊，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跪拜他的神明。

可他们不是神明，只是双手鲜血危难中互相舔舐伤口还想着置对方于死地的恶兽。

我很痛苦，活着的每一刻丶清醒的每一刻都好痛苦。

背叛你很痛苦丶放弃良知很痛苦丶在无尽的欲望中挣扎着生不如死很痛苦丶旧年洗不尽的杀戮和鲜血……很痛苦。

连同我的灵魂也一并被坠得重有千钧。

“我想赎我的罪。”苏奕说。

从一开始，他决定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比任何人都更决绝。于他而言警方的任务并不是奔赴光明，而是奔向死亡。所以他无所畏惧地喝下陆方的毒品，于Z国的荒山原野之间亡命奔走。

背叛道义，如同舍弃肉身；背叛陆茗，更甚灵魂灰飞烟灭。

陆茗近乎粗鲁地拥住他，简直要把他揉成齑粉，那麽用力，他告诉他：“你没有罪，是我来晚了。”

他们身後响起警笛声，且将它当作是灵魂升至无我之境的丧钟。

陆茗一早就知道，他成了陆方的诱饵，他这一生，自始至终都不能逃脱。他也并不渴望生命本身，他只是无法放弃有苏奕在身边，无论是流亡，还是死去。可这自以为是的爱，把光明的他拖入不见天日的泥潭。

“你走吧，苏奕。”陆茗这一生，最後一次亲吻了他，缱绻而漫长。

“陆茗，我爱你。这是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了，虽然，它那麽苍白。不管，你还愿不愿意相信，但是，我还是爱你。”苏奕看向他。陆茗是他的生命真正的起点，仔细想来，自己一生所有欢愉，竟也都是他所给予。纵黑暗自他所在之处流向人间，他却未使一丝污秽沾染自己的衣摆。

这一次，我再也不离开你。

无人知晓。

火光滔天，枪林弹雨之中，他们也曾洁净如初地无惧生死，相拥到地老天荒。

种种因果，我如数担下，求你让我们同行。

黑漆的枪口，四射的火花，一瞬苦痛之後，我们逃出生天。

情报到位，各级机关几乎下达了有可能派出的最大力量进行可以说是完全的火力压制了。任何非官方机构在本国境内也许会有势力，但在面对这样的境况下也只能是无还手之力。

郊外据点的人早两天就撤离了。顾白安跟着队伍闯进毛坯楼，地上大片从地下室的方向蔓延过来的泼洒状血迹像最刺目的光，晃得人眼前发黑。他仅仅看着就已经心惊胆战，不敢放任大脑进行任何思考到那个他无法承受的结果的倾向。

他像一尊被风化了的石像立在水牢门口，看着防爆部队破门而入里面叮叮当当声响了半天，不一会儿又有穿着白大褂的男男女女擡着副担架急急忙忙进去又出来。秦惜朝连推带搡地把他弄上了救护车，车子响起发动机的声音，跑出去许久他才如梦方醒般急急忙忙地望向易楚。

而易楚正瞪着他那双水亮亮的眼睛盯着他。他忽然觉得脸上有点凉丝丝的，继而又是一阵温热从眼眶里奔涌而出：“你真的吓死我了……”

易楚说话的声音还有些虚弱而艰难：“那里太黑…我，我不敢一个人走……”

夜那麽黑，那麽长，故而我越发不敢离去。一想到我若就此离开，你的馀生的夜晚就都要在这样的空寂中捱过，我就越发心痛地难忍，只好向不知哪位神仙求一个机会，求他让我回到你身边。

易楚的四肢因为长时间缺血而青紫，膝盖以下则是在水中泡了太久而肿胀发白，大腿外侧的枪伤已然狰狞的发乌丶流脓，散发出阵阵恶臭，双腕一片血肉模糊，双唇因干渴皲裂，又经受牙齿的考验，一片血痂。身上各处细小伤口，更是惨不忍睹。

顾白安想伸手抱抱他，不敢。想碰碰他，又不知往哪里下手，手足无措。

“我不怕痛，你抱抱我……”

“……好。”可他怎麽也没忍心，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情不自禁亲了亲。

易楚的外伤繁多，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伤及性命。足足有两三天方可勉强擡起手臂，下床行走仍是困难。但心里又实在放不下，头一天趁顾白安跑检查没看住他给张文清打了个电话询问行动的最後情况。

“陆氏那边得了风声，以陆方为主的一派高级人员一早就撤出了国内。我方在追击过程中当场击毙了现任一号人物陆茗，也逮捕了不少头目。这种规模的犯罪集团，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彻底根除咱们也伤筋动骨。急于求成丶过分计较眼里揉不得沙子吃亏的说到底不一定是谁……不过经此一战他们在国内已经没有了大规模滋养的土壤。往後还需时刻注意反扑，还好也总算告一段落了……”张文青的声音透过电话都显得疲惫，显然是後续还有事情处理许久未能休息了。

“那……苏奕呢？”易楚心情忐忑地问，他从顾白安那里已经多少知道了关于苏奕的事情由来。

张文青早知逃不过这一问，叹了口气：“他被陆茗护在身下，法医的报告说是尸身很完好，仅有一处且为致命伤在太阳xue，系持枪自杀……”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他之前受人蒙蔽不知真相，後来为警方立下汗马功劳。至于苏正德的案子，他作案时未过十八岁，现有证据也不足以定罪，疑罪从无又过了追诉期，判的可能性很小…只能说是遇人不淑吧……”张文青言语之间满满的惋惜。

不，不是这样的。苏奕一定不会想听别人说他是“遇人不淑”。易楚话在口齿间打转儿，却知道说出来也什麽用都没有，显着苍白而理想主义。他至今仍记得二人最後一次见面，苏奕和他讲那个姓名都没有被提起过的男人，那一定是他这一辈子话最多的一次，嘴角都要咧到天上去了，傻笑的样子活像个怀春少男……

他当时就想，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为了另外一个人快乐的这样单纯张扬。

“他没有家人，有一封遗书留给你……明天我去看看你，给你送过去。”

易楚躺在床上，望着闪动跳跃的屏幕突然升起了一丝迷惘。相见似是在昨日，可年岁弹指一挥就真的那样无影无踪，此後天人相隔，轮回相错，再不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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