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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玄璟目送那两个刁难他的太监悻悻离去，池塘边重归宁静，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以及面前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九公主。

他微微躬身，行礼的姿态无可挑剔，语气温和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玄璟多谢九公主解围。”

司绵绵微微垂下眼帘，长睫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声音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质子殿下不必多礼，原是宫人无状，让殿下见笑了。”她顿了顿，擡起那双清澈的杏眼，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好奇，“方才听殿下说起夕颜花，绵绵心生向往，只可惜深宫寂寥，无缘得见异国风物。”

她的话巧妙地将刚才的冲突轻描淡写地带过，转而切入一个看似风花雪月的话题，既维持了纯善无害的表象，又递出了一个继续交谈的由头。

玄璟目光掠过她纤细的手指和略显单薄的衣衫，这位九公主的处境他略有耳闻，生母失宠，自身在宫中亦是如履薄冰。今日之举，是单纯的善良，还是另有所图？他唇角的笑意未变，从善如流地接话：“公主若对晏朝风物感兴趣，玄璟虽不才，倒也愿为公主略说一二。只是……”他话锋微转，带着些许自嘲，“殿下也知玄璟身份，有些话，不便多言。”

生存手册第六则：与聪明人对话，无需点透。示弱的同时，也要展现出值得对方“投资”的价值。

司绵绵立刻露出理解的神情，甚至还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惋惜：“殿下所言，绵绵明白。这宫墙深深，有时……倒也像另一个精致的牢笼。”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像是失言般掩住唇，眼中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慌乱和落寞，“绵绵失言了，殿下只当没听见罢。”

这话语里的未尽之意，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了一下玄璟内心深处那不为人知的壁垒。他看着眼前少女那强装镇定却难掩寂寥的眼神，心中某处微微一动。是啊，尊贵的公主与敌国的质子，在这异国的宫廷里，某种意义上，何尝不是同为“囚徒”？

然而，这点微妙的共鸣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警惕。越是美丽的生物，往往越危险。这位九公主，绝非表面看起来那麽简单。

“公主说笑了。”玄璟温和地回应，巧妙地避开了敏感之处，“若论景致，虞朝宫廷恢弘大气，御花园四时之景皆不同，远非晏朝宫廷可比。尤其是藏书阁，听闻集天下典籍，才是真正令人心向往之。”

“藏书阁？”司绵绵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亮光，这并非僞装。原主怯懦，却因无人理会，反而偷偷读了不少杂书，她正愁如何合理地“拓宽眼界”，“绵绵也听闻藏书阁浩瀚，只是……”她语气低落下去，“我等女流，怕是不便常去。”

“公主乃金枝玉叶，若向皇後娘娘请示，偶尔前往阅览经史子集，以明事理，想必娘娘不会阻拦。”玄璟状似无意地提点，随即又道，“玄璟有时也会去藏书阁借阅几本闲书，聊以度日。”

三言两语间，一个未来可能“偶遇”的地点便被轻描淡写地埋下。两人心照不宣，都未点破。

又一阵风吹过，带着晚春的凉意。司绵绵适时地轻咳两声，秋禾立刻担忧地上前：“公主，起风了，您身子才刚好，还是回去吧。”

司绵绵点点头，对着玄璟歉然一笑：“殿下，绵绵先行告退了。”

“公主慢行。”玄璟颔首。

看着那主仆二人相携离去的纤弱背影，玄璟脸上的温润笑意渐渐淡去，眸中恢复成一潭深水。他擡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暗中弹出一粒石子绊了那太监一下的触感。即便司绵绵不出面，他也有的是法子让那两个阉奴吃暗亏，只是……会麻烦些。

这位九公主，倒是替他省了些事。只是，她为何要帮他？是真的纯善，还是……看出了什麽？

玄璟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丶近乎虚无的弧度。无论原因是哪一种，这深宫的日子，似乎都因为这位突如其来的“妹妹”，而变得有趣起来了。

生存手册附记：偶然的善意举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或许能激起意想不到的涟漪。有时，看似是你帮助了别人，实则是为自己打开了一扇窗。

几日後的午後，司绵绵果然以“静心读《女诫》”为由，征得皇後同意，来到了宫廷藏书阁。

藏书阁高大幽深，阳光透过高窗洒下，在满是书卷气息的空气里形成道道光柱。她刻意避开人多之处，走向一处摆放地理杂记的书架深处。

果然，在一排书架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玄璟正站在窗边，手中捧着一卷书，阳光为他侧脸镀上柔和的光晕，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幅画。

司绵绵放轻脚步，假装专注地寻找书籍，直到几乎要撞上他，才“惊觉”有人，低呼一声，向後小退半步，书本“不小心”从手中滑落。

玄璟仿佛这才注意到她，转身，弯腰，动作流畅地替她拾起书卷，递还给她，声音依旧温和：“九公主，好巧。”

“质子殿下。”司绵绵接过书，脸颊微红，带着几分羞怯，“多谢殿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殿下。”她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书卷上，“殿下在看地理志？”

“闲来无事，随便翻翻。”玄璟合上书，封皮上是《西域风物志》几个字，“公主也对这类杂学感兴趣？”

“只是觉得书中天地广阔，能暂忘身边琐事。”司绵绵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和怅惘。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宫苑重重，声音更轻，“有时想想，若能像书中所载的飞鸟，看看外面的世界，该多好。”

这话语里的寂寥，与她平日表现出的乖巧柔顺截然不同，像是不经意间流露的真实情绪。

玄璟站在她身侧，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天地虽大，何处是归途？有时，困住人的，并非是宫墙。”

一句话，似是感慨，又似是回应了她那日“精致牢笼”的说法。

司绵绵心中微动，知道他已经接收到了自己刻意释放的“共鸣”信号。她转过头，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懵懂，一丝探究：“殿下的话，好深奥。绵绵不太懂，但觉得……有些难过。”

玄璟对上她的视线，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移开，也没有用完美的微笑掩饰。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深处似乎有某种真实的情绪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公主年纪尚小，不必懂这些。”他最终只是淡淡一笑，重新戴上了那副温润的面具，“天色不早，玄璟该告退了。”

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去，衣袂带起细微的风。

司绵绵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架尽头，指尖轻轻拂过那本《西域风物志》。

她知道，今日的“偶遇”和那几句“交心”之语，已经像一颗种子，悄然落入了玄璟的心湖。虽然湖面依旧平静，但种子既已种下，只需耐心等待，在合适的时机浇灌，终有破土而出的一天。

生存手册再记：攻略的第一步，是让对方感觉到，你与他是“同类”。即使只是错觉，也足以降低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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