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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离在床上躺尸了一小会儿,寝衣就快被冷汗浸得湿透。
刚醒来时她只想着快点从这个鬼地方离开,全然注意不到自己的伤势,直至意识到自己短时间内是别想走了,心思移到别处,才发觉自己身上哪哪都痛。
将离想起了那叫明乐的女童说的话,心中郁闷非常。三根肋骨,真的假的?
修士身体素质强悍,即便不是体修,别说从坍陷的屋顶砸到房梁上了,就是御剑时不小心从天上栽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将离早已习惯重伤濒死后缓个半天就能活蹦乱跳的感受,很是嫌弃此时这具弱小的身体。
若是离不开天外天,她还不晓得要这样弱到什么时候。神女大人能不能行行好,快点放她去修魔啊?
将离脑子里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话,注意力却再也没能转移。胸腹内骨头的疼痛好似有千根针无时无刻不扎着她,脖子也疼得剧烈,让她时常怀疑自己的脑袋还有没有和身子连着。
神女归来得很快,可将离却觉得好似已过了半日这么长。
她回来时并非自己一“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墨色的小人。将离听见房门推开的响动后,立时警惕地扭头看去,先看见了明涟,然后盯着那小人愣住。
小人矮矮小小,脑袋和手脚是圆圆的圈,身子则是墨笔勾出的线,活脱脱一个小孩子才画的火柴人。
墨笔小人圆圆的手掌端着一只木托盘,木托上放着两碗药,是给将离带的。将离晓得修为高强的修士身边多半会有些侍从,因为各种理由不想以真人作为侍从的,便会将自己的灵力注入画卷,令画中人脱离画卷,做一些琐事。而这么幼稚的画中人,她属实是第一次见到。
将离忍不住想,这玩意儿不会是明涟画的吧?
她一时间只想着这事,竟是连身子的疼痛也忘了。
明涟却注意到她一身冷汗,取了帕子想拭她额上的汗,却在快要触及的时候被将离受惊地躲开。这反应属实奇怪,将离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自己爬了起来,摆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之前支开女童避免她继续追问将离家住哪里,现在也不问将离为什么怕她。这世上的人对别人的秘密,即便不有意窥探却也难免抱有好奇,明涟却不是如此。
可她越是温柔似水,将离就越想逃离,平静的水能照出万物,叫人好似无所遁形,她和这种人相处不来。
明涟放下帕子,捻了个祛尘咒,这种精细的法术没有本人用效果好,但确实让将离身子清爽了一些。将离起身的动作太过利落,好似身体不疼了似的,可怎么会不疼?不过是较旁人更能忍痛。明涟只能无奈地扶了下她,又往她身后垫了只软软的枕头。
墨笔小人举起木托,往前递了递,好像在说它还在。
明涟取下一碗药,用小勺轻轻搅了搅,方才递给将离:“你喉咙伤得太厉害,便是喝稀粥也要难受得紧,这碗药里加了凡间镇痛的药物与仙门制作辟谷丹的灵草,你先喝了垫垫肚子。”
药是温的,虽说凡人身体脆弱,不好直接用灵力或是效力强劲的灵草疗伤,但在煎药时却可用灵力帮下忙。明涟知道这一点,将离却不知,可她没试下碗烫不烫,直接接了过来,也不尝一尝药苦不苦,干脆利落地一口闷了。
明涟端起来另一碗:“这碗药尽是用凡间药草煎的,药性更加温和,就是有些苦,你忍着些……”
将离依旧是面不改色地直接喝了。
能叫一些孩童耍赖哭闹的苦药,她却如白水一般喝下,面上没有表情,一颗心也毫无波动……可是在她喝完后,却收到了一颗糖。
明涟接过喝空了的碗,然后把一颗晶莹剔透的糖果放在将离的掌心,好似乖乖喝药的孩子应得的奖励。将离盯着那颗糖发愣,仿佛看到了什么叫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明涟摸摸她的头顶,将离的头发毛躁,发质也硬,就如她这人一样,不好惹很难养。可在明涟这里,她却好像不是什么糟糕的小孩。
“好好休息吧。”明涟说道,“多睡几觉,伤就慢慢好了。”
墨笔小人端着空碗,跟在明涟身后快乐地离去,这天外天里的一切,天光柔和,微风和煦,水平如镜,线条和圆圈组成的幼稚小人也活泼,只有将离苦大仇深地盯着掌心的糖,直至糖果要被她掌心的温度融化,变得黏糊糊的,看了半天不知道丢到哪里的将离只好吃进嘴里。
陌生的甜味在口腔中弥漫开,将离见过许多蠢小孩,一吃到糖就喜笑颜开,将离眉却拧得厉害。上一次吃糖是什么时候?将离记不清了,只记得很久以前,不少人,像施舍一样把糖扔进她手里。
那一张张脸在她的记忆里扭曲,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个时候,那些人都已经死了,成了一块焦炭,或者是一摊烂肉。将离已然无法确认是他们真的长那样,还是厌恶让他们变得那般面目可憎。
如果明涟也像他们那样就好了。将离想,这样她的脸也会变得可憎,她的内心也不会变得那么茫然。
讨厌一个人很容易,将离讨厌所有人。可她却没法坚定地讨厌明涟,意识到这件事后,她就好像站在了一片迷雾里,分不清方向,只能木愣愣地站在原地。
要是她普通一点,将离就能不把她看作独个的人,而是归入“仙门的人”一起敌视,可她偏如日月一般耀眼。要是她刻薄一点,将离也能心安理得地厌恶她,在心里嘲讽地说道:果然她也是那样的人。
可那放在掌心的糖,掌心的花,都是温柔地放下。
如何对待送出的物件,便是如何对待获赠的人。随意扔来是施舍,双手送上是尊重,而在明涟那里,将离感受到是对众生万物的珍重。
糖在口中化开,甜味完全压过了苦药的味道,可这甜却比苦还叫将离难以忍受。
再苦的药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喝了药才能快点好。病了就要被放弃,放弃了就要去死,她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不需要拿糖来哄她。
将离脑子乱糟糟的,早就忘了她已经不再依附别人生存。没有人能放弃她,因为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她只有一个人,而她总是想方设法地活下去,无论如何也不放弃活着。
她狠狠地想,为什么要给她那颗糖?
“烦死了!”将离烦躁无比地躺下,躺得太快,还拉扯到伤口,但她硬是一声不吭,就不呼痛。
将离一把将被子拉过头顶,不够彻底的黑暗中,不知什么时候药中催眠的成分起了效,她终于皱着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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