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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夙端起茶杯,悠然道:“饵已经撒下去了,鱼也闻到了腥味。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看向卫璇,“光靠这点鱼饵,就想让那条多疑又惜命的肥鱼豁出一切往网里撞,恐怕还差些火候。”
卫璇擡眼看他,道:“你想说什麽?”
“我在想我们最初的谋划。”云夙神色变了变,看着卫璇道,“你当初对我说,按兵不动,等上几年,五皇子会在他认为最恰当的时机,设下一场精心策划的埋伏。他麾下核心足有三千,能在宫门之内,以一场近距离的突袭,当场格杀仅带八百护卫的三皇子,迫使其党羽群龙无首,瞬间瓦解。”
他继续道:“你说,届时五皇子便能以最小的代价和控制范围极小的流血,迅速控制中枢,顺理成章地接管一切。他将以一个‘平定叛乱丶维护法统’的胜利者姿态,迅速整合朝野,成为一个根基稳固丶难以撼动的新帝。”
云夙的指尖拈着一颗干果,道:“若真到了那一天,我们这一百五十人,要面对的就不再是互相撕咬的两头猛虎,而是一个以最小代价赢得江山,掌控了整个国家的皇帝。那时再动手,与以卵击石何异?”
卫璇静静听着,没有否认。这些基于“前世”记忆的推演,在云夙听来虽有些玄乎,但其内在的逻辑却无懈可击。
卫璇接口道:“所以,我们必须打破这个进程。不能让他赢得那麽干净利落。”
云夙点头道:“正是,我们要做的,就是逼他们提前摊牌,在五皇子选定的完美伏击地点和时间到来之前,让三皇子带着他的八百精锐,利用突袭和内应,率先发动一场精准的斩首行动。”
一旦三皇子被他们所营造的恐惧驱使,定会抢先发动他所有的八百精锐,试图对五皇子进行斩首。而五皇子,为了自保和反击,将被迫在准备不周的情况下,与三皇子进行一场他原本依赖人数优势的正面围剿。
关键是让三皇子有所准备。他不会像卫璇“预言”中那样,毫无防备地踏入那条由三千人布下的致命埋伏圈。
这场火并,将不再是范围可控的宫廷突袭,而是一场混乱丶惨烈丶八百精锐试图冲破三千人防御的斩首与反斩首之战。
八百对三千,就算五皇子凭借其绝对的人数优势最终能赢,他也必然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其三千部衆必将折损严重。皇城的秩序亦将变得混乱。
到了那时,卫璇的这一百五十馀把磨利的尖刀,要对付的,就不再是一个掌控全局丶以逸待劳的胜利者,而是一个无论是谁获胜,都已然精疲力尽的惨胜者。
而她们需要做的,就是在他最虚弱丶最混乱的时刻,发起致命一击。
卫璇似乎想起一件要事,开口道:“陛下前两日染了时疫。”
云夙挑眉道:“嗯哼?严重到什麽程度?”
卫璇道:“对外只说是犯了风热,头晕体乏,需隔离静养。但据我的人从御药房探知,所用的方子里,除了清热解表的常药,还悄悄加了几味解毒化瘀丶固本培元的猛药。而且,方子一日一变,药量只增不减。”
云夙笑道:“那正好啊。看来,我们这位陛下的龙体,也没有那麽硬朗嘛。这倒是个绝妙的机会。”
卫璇其实也有意在此事上面做文章,但还是道:“你的意思是?”
云夙道:“把微恙变成沉疴,把‘静养’变成‘弥留’。我会让三皇子得知,太医院院判深夜被急召入宫,彻夜未出。还会让他意外截获一份关于陛下病情‘真实情况’的密报碎片,其中隐约提及陛下已暗中拟好立五皇子为太子的密诏,只待病愈便昭告天下。”
他继续道:“最重要的是,要让他相信,五皇子不仅收买了禁军,更已经控制了部分内侍,随时可能封锁宫禁,矫诏篡位。当他觉得,自己再不抢先动手,不仅会失去皇位,更会沦为阶下囚甚至刀下鬼时,他自然会去做我们想让他做的事。”
虚实结合,不断施压。让他自己拼凑出一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绝境。如此一来,三皇子便不会觉得是被人怂恿,而是认为自己是在绝境中做出了最英明的决断。
两人在雅间不断低声筹划推敲着。云夙忽然道:“说起来,我倒是一直很好奇。这等翻覆乾坤的大事,三小姐为何从不考虑与谢公子商议?他如今在翰林院,消息灵通,人脉又广,岂非是一大助力?”
卫璇端起已然微凉的茶,抿了一口,随口道:“没必要告诉他。”
云夙扬起眉毛,慢悠悠地追问:“怎麽,是怕他告密?”
卫璇道:“那倒不是,我想,他应该不会告发我。”
虽然她也不敢肯定,但她还是感觉谢清晏不像那种人。
“那为何不说?”云夙不解,“莫非是舍不得将他拖下水?”
卫璇轻轻摇头,目光落在窗外熙攘的街景上,道:“清晏哥哥出身清贵,自幼受的是正统教导,读的是圣贤文章。我猜想,他所信奉的,大抵是君君臣臣那一套不可逾越的纲常。或许在他眼中,君便是君,臣便是臣,谋逆便是十恶不赦之首罪,无关龙椅上坐着的是谁,也无关那人是否值得效忠。”
她转回头,看向云夙,道:“我能与你谈论成王败寇,谁坐上位置谁便是正统。但这话,拿去对他说,他多半是无法接受的,恐怕只会觉得我离经叛道,心术不正。到时候,他或许不会去告发我,但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我,用他的道理来说服我,甚至觉得必须将我拉回他认定的正途。”
她不想费心去赌他究竟会作何选择,更无意去撼动一个人二十馀年形成的信念。
有些路,注定只能与同道之人并肩。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彼此在各自认定的路上暂且安稳也就是了。
云夙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了然道:“三小姐倒是分得清楚。榻上之人可以温存缱绻,但榻下之路,却不肯让他涉足分毫。一边享受着谢家未来少夫人的清流身份做掩护,一边在暗地里行这掀桌造反的勾当。你这心肠,当真是比我这江湖混迹的人还要硬上几分。”
卫璇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唇角牵起一抹淡淡的自嘲。
“一个时常出入望仙楼,与你这等江湖混迹之人密谋,名声早与‘清白’二字无缘的人,算什麽清流?不过是披着一层看似光鲜的皮,各取所需罢了。你也少管那麽多,负责唱好你的戏就行。”
云夙也不想起来送她,反而躺靠着,信手拈起一瓣多汁的秋梨咬了一口:“放心,保准让这出戏唱得轰轰烈烈——记得把账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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