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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化都城燕宁往南四十里。
冬月里,寒禽飞尽,灰云压着光秃秃的山脊,要坠不坠。
山脚下,一长队车马在官道上沉默前行;兵士们呵出的白气,都在冷风里转瞬消散。
行过一处坑洼,队伍中心的一辆青蓬马车猛地颠簸。车中,两个年轻侍女手忙脚乱,一前一后揽住榻上睡梦中差点滚落的女子,又将她身子展平放好。
女子双目紧闭,眉心蹙起,对方才颠簸似乎丝毫无觉;苍白的面色虽更显五官精致如琢,但额角一道刚结痂的疤痕有寸许长,是散乱的鬓发也遮不住的突兀。
一侍女探出头去,冲车夫喊道:“慢着点,王妃哪经得起这样颠!”
车外传来一声含糊的应和,鞭梢却仍甩得响。
喊话的侍女缩回车内,另一人旋即提醒道:“小芍,她如今不是王妃了,别忘了。”
小芍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改了口:
“小蔷姐姐,从燕宁到昇京要走大半个月,裴娘子若一直这样昏睡不醒,汤水难进,如何是好?将军再三吩咐了,要我们务必看顾好娘子性命的。”
小蔷嘴角向下撇了撇,蹙眉中有些不耐。
“你等不及她醒?她昨天拔剑,把将军劈得破了相,转头自己又寻死觅活,我只盼她就这样昏着,我可不敢伺候她。”
说着,她递过一张干净帕子:“给她擦擦,汗涔涔的,瞧着烧像是退了很多。”
“如今齐王...哦不陛下,已经开恩,放她回南景,她应当不会再想不开了吧。”
小芍将帕子打湿搁在她额头上,望着这张凄楚下难掩殊色的面庞,叹气摇头:
“其实她当真是个可怜人。从前就听闻瞻王殿下和她这王妃都是宫里难得的仁厚的主子,如今却凭空背上这等弑君弑兄的滔天罪名,孩子也在狱中掉了...也难怪她那样恨,要找将军拼命...”
“她连自己有孩子也不知道,能怪旁人吗?”小蔷很快打断。
“你又忘了,现在也没有什么瞻王了。事已至此,陛下说谁是逆党,谁就是逆党。再说,咱们将军是陛下的人,不论是先前拿逆贼还是这回送她,都是奉命行事而已。”
“不过将军倒是一直护着娘子,那日不等圣命就将娘子送回王府将养,挨了一剑,也没有怨言;这次遣回,好似也是他特意去求,要亲自护送。”
小芍说完,又小声揣测:“将军从前在瞻王府待过,莫非是有些愧意?”
小蔷睨了小芍一眼:“你我好好做事便好,议论这些做什么。”
小芍抿嘴,沉默起来。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辘辘声分外清晰。
忽而,睡着的人在厚重的被褥间略动了动,干燥的唇颤抖,好似要呢喃什么。
小芍立刻凑上前去,有些紧张:“娘子?娘子醒了?”
然而唇逐渐不再翕动,双目似阖得更紧。
小蔷拿起帕子在她面上轻点,拭去汗渍,道:“或许做噩梦了。”
并不是噩梦。裴绫感到脸上传来点点凉意,以为是雪落下。
她四周环视,除了眼前一树王府的红梅十分鲜艳,天地间仍是寂静与萧索,风都没有,遑论雪花。
裴绫不知何时起,就在树下立着。她欲伸手去折一枝下来,但随每个动作,浑身就一阵散架似的疼痛。
正垫脚时,整个人却忽然被拉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熟悉的安全感,使她身上的疼一瞬抽走。
“等雪落下来再折不迟。”那人的声音含笑,低沉悦耳。
“那时看白雪红梅,才不算辜负这一树好花。”
裴绫并未立刻回应这份柔情,只觉他腰上一物将自己硌得更疼,转身来就要给他取下:“你这次进宫,不必戴这玉佩,我替你收着。”
“我刚回来,不会再进宫了。”
身前的人将裴绫搂得更紧,像是急切地要让她明白:“绫儿,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裴绫疑惑片刻,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巨大的、不敢置信的狂喜瞬间打中了她。
“你真的回来了?你有没有受伤?你不要进宫,听见没有——”
她迫不及待地抬头,去摸那人脸颊。
“绫儿,我很好,你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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