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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子鸡丁和旧衬衫（第1页）

辣子鸡丁和旧衬衫

约定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悄然改变了生活的纹理。一起自习成了心照不宣的日常。放学後，两人不再一前一後隔着疏离的距离，而是自然地并肩走向自习室或图书馆，占据那个靠窗的丶洒满阳光或落满星辉的角落。

陆朝阳的数学依旧烂得令人发指，林序的笔记则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胡乱瞎猜，而是会皱着眉头，用笔帽一下下戳着练习册，直到林序看不下去，主动接过本子，用最简洁的步骤演算给他看。陆朝阳就凑在旁边看，脑袋挨得很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林序的耳廓和颈侧，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林序讲解的声音总是很轻，像怕惊扰了自习室的安静，也像怕泄露了自己不稳的心跳。

作为回报，陆朝阳开始变着法子给林序带各种“补给”。有时是一盒温热的牛奶，有时是学校小卖部新出的丶包装花哨的饼干，有时是路过水果店买的丶洗得干干净净的草莓。他不再用那种“施舍”般的丶不容拒绝的姿态，而是会小心翼翼地问：“这个……吃吗？”眼神里带着点讨好和期待。

林序起初还是会犹豫，看着那些与他清贫生活格格不入的零食，自尊心会微微刺痛。但当他看到陆朝阳那双因为他的迟疑而黯淡下去的眼睛，看到对方笨拙地想要对他好丶却又怕伤到他的样子，那点刺痛便慢慢被一种酸涩的暖意取代。

他会接过牛奶，低声道谢，然後在陆朝阳瞬间亮起来的目光中，小口小口地喝完。草莓很甜，汁水充盈，是他很少舍得买来尝的奢侈。饼干的味道其实有点腻，但他还是会安静地吃完。

一种新的平衡在两人之间建立。不再是光对影的单方面照耀，而是有了细微的丶双向的流动。

这天周五，陆朝阳拆了石膏後第一次正式回篮球队参加非对抗性训练。放学时，他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运动服上带着汗水和阳光的味道，跑到（1）班教室门口等林序。

“今天不去自习了，”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运动後的亢奋，“训练消耗太大，饿死了。我们去吃饭？我请客！”他顿了顿，又飞快地补充道，“就学校後面那家，辣子鸡丁盖饭，你上次都没怎麽吃。”

林序想起那个中午，他被陆朝阳半拉半拽去餐馆，面对着那份香气扑鼻的盖饭坐立不安的情形。那时，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巨大的差距和无所适从的窘迫。而现在……

他看着陆朝阳期待的眼神，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当初不由分说的强势，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征求。他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好。”

还是那家餐馆，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老板娘似乎还记得陆朝阳这个熟客，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

陆朝阳熟门熟路地点了两份辣子鸡丁盖饭，外加一瓶冰镇汽水，推到林序面前。“他们家的汽水气特别足。”他笑着说，露出洁白的牙齿。

饭菜很快上来，巨大的盘子里堆着红艳艳的辣椒和炸得金黄的鸡丁，香气霸道地直往鼻子里钻。陆朝阳显然是饿狠了，拿起筷子就大口吃起来，吃得鼻尖冒汗，嘴唇被辣得通红，却一脸满足。

林序吃相依旧斯文，小口小口地吃着。米饭浸透了辣油的香气，鸡丁外酥里嫩，确实比学校食堂的饭菜好吃太多。他擡起头，看到陆朝阳正看着他，眼神专注。

“怎麽样？好吃吧？”陆朝阳问，语气里带着点求表扬的意味。

“嗯。”林序点了点头，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陆朝阳看着他这个清浅的笑容，愣了一秒，随即笑容扩大，像是得到了什麽了不得的奖赏，低头扒饭的动作更快了。

吃完饭，陆朝阳抢着去结了账。林序这次没有坚持，只是默默记下了金额。他知道，有些东西，需要以他自己的方式去平衡。

走出餐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华灯初上，街道上车水马龙。两人沿着熟悉的街道往槐安巷走。

经过一家灯火通明的品牌服装店时，陆朝阳的脚步慢了下来。橱窗里模特身上穿着一件最新款的羊绒毛衣，质感柔软，颜色是温暖的浅灰色。

“那件衣服挺适合你的。”陆朝阳忽然说，目光落在林序身上那件洗得领口都有些松懈的旧校服上，“你穿浅灰色应该好看。”

林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橱窗里的衣服精致而昂贵，标签上的价格即使隔着距离，也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他身上的旧校服似乎瞬间变得格外单薄和寒酸，一种熟悉的丶冰冷的窘迫感悄然爬上脊背。

他抿紧了嘴唇，没有回应，只是加快了脚步。

陆朝阳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连忙跟上：“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序，我……”

“我知道。”林序打断他，声音有些发紧，“走吧，奶奶还在家等我。”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闷。刚才在餐馆里的轻松和暖意，仿佛被秋夜的凉风吹散了几分。

回到槐安巷，两人在各自院门口停下。

“林序，”陆朝阳叫住他，语气带着歉意和一丝懊恼，“我刚才……”

“没事。”林序摇了摇头，没有看他，“我回去了。”

他推开自家院门，走了进去，没有回头。

陆朝阳站在昏暗的巷子里，看着那扇低矮的木门在林序身後关上，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又闷又难受。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些他习以为常丶甚至想要与之分享的东西，对林序而言，可能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和伤害。

林序回到屋里，奶奶已经睡下了。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走到书桌前。桌上，那盒陆朝阳给的牛奶还放在那里，旁边是那支枯萎的向日葵。

他伸出手，拿起那盒牛奶。冰凉的纸盒在他掌心渐渐被焐热。

他想起陆朝阳给他牛奶时小心翼翼的眼神，想起他因为自己一个浅笑而雀跃的样子，想起他在自习室里凑过来问问题时，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

光的温暖，真实而诱人。

可光芒之下，影的轮廓，也愈发清晰和……不堪。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穿了好几年丶肘部已经磨得有些发薄的旧衬衫。浅灰色？他或许一辈子，也穿不起那样一件柔软的丶温暖的浅灰色毛衣。

辣子鸡丁的香气似乎还残留在唇齿间，带着短暂的丶虚幻的满足。

而现实，是这件永远也脱不掉的丶带着补丁的旧衬衫。

他握紧了手中的牛奶盒，指尖微微发白。

靠近光，意味着要更清晰地看见自己的阴影。

这代价，他付得起吗？

（第二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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