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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走进卧室,想找一件她能临时穿的衣服。他拉开衣柜,手指掠过一排衬衫和t恤,有些迟疑。最终,他拿了一件灰色的旧棉质t恤和一条运动短裤,腰围显然对她来说会太大。
他拿着衣服走到客厅,浴室里已经传来哗哗的水声。磨砂玻璃门上透出模糊的光晕和水汽。
他站在原地,听着水声,有些恍惚。手里的衣物柔软,带着洗涤剂的味道,与水声和空气中渐渐弥漫开的、微弱的水汽混合在一起,构成一种奇异又危险的日常感。
太诡异了。这一切。
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浴室门打开,一团温热的白汽涌出。林晚走了出来,穿着他那件过于宽大的灰色t恤,裤子勉强挂在她髋骨上,她用手揪着裤腰。湿漉漉的头被毛巾包着,露出清晰脆弱的脖颈和锁骨,脸颊被热气蒸出一点极淡的红,但依旧掩不住底子的苍白。
她看起来小了很多,带着一种易碎感。
“谢谢。”她低声说。
陈默移开目光,指了指沙:“坐吧。我……给你倒杯热水。”
他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冰块,又觉得不对,她现在需要的是热的。他烧上水,靠着料理台,听着客厅里毫无声息,心里乱成一团麻。七年的疑问、愤怒、委屈、不甘,此刻全都拥堵在胸口,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水烧开了。他倒了一杯,握着滚烫的杯壁,热度似乎能稍微驱散一点指尖的冰冷。
他端着水杯回到客厅。
林晚并没有坐在沙上。她站在客厅靠墙的一个多层储物架前,背对着他,正仰头看着最上层摆着的一个小型天文望远镜模型——那是他们以前一起攒钱买的零件组装的,镜筒上贴着一个褪色的、幼稚的星空贴纸。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垂在身侧。
陈默的脚步顿在原地。
她看得太专注,仿佛那不是一件蒙尘的旧物,而是某个至关重要的坐标。
杯子的热度烫得他掌心痛。
像是感应到他的视线,林晚缓缓转过身。她的目光掠过他,然后极其自然地、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一样,走向客厅电视柜下方的第二个抽屉。
她拉开它。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那个抽屉里放着……
她弯下腰,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半旧的塑料盒子,盒盖上印着一个模糊的红色十字标志。
家庭医疗箱。里面是些常备的感冒药、创可贴、碘伏棉签。
她拿着那个盒子,走到沙边坐下,打开,从里面精准地拿出一板吃了一半的感冒胶囊,又找出几枚独立包装的退烧贴,然后她抬起头,看向依旧僵立在原地的陈默,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自己家里:
“热水好了吗?我可能需要吃一颗预防一下。”
那一刻,所有强装的平静和理智的克制,终于土崩瓦解。
她熟稔得可怕。不是故作熟悉,不是试探,而是那种深刻在骨子里、融入日常本能的了解。她知道他家的拖鞋放在哪里,知道浴室的热水开关有点涩要向左边多拧一点,知道他旧睡衣的款式甚至存放的位置,知道他会把医疗箱放在电视柜第二个抽屉,知道里面会常备着哪种牌子的感冒药。
仿佛过去七年从未存在过。她只是下班回家,淋了场雨,自然地找出自己的东西。
可她不是。她消失了七年,音讯全无,在他几乎要用尽全部力气把过去埋藏好的时候,又这样鬼魅般地出现,带着一身雨水的寒气,若无其事地闯入,精准地踩碎他所有的防御。
陈默走过去,将水杯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玻璃底座磕出一声轻响。
他没有坐下,就那样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灯光在他额前投下阴影,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条泄露了他的震动。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冷硬、干涩,像粗糙的砂纸磨过木头:
“林晚。”
她正低头试图掰开那板胶囊,闻声动作停住,却没有抬头。
“为什么?”他问,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七年。一个解释都没有。一条短信,一个字都没有。为什么?”
空气凝固了。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变得遥远,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林晚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药板。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陈默几乎要失去耐心。
然后,她抬起头。
脸上没有了之前那种脆弱的、刻意维持的平静,也没有了刚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熟悉感。她的眼睛很深,像蒙着一层永远化不开的雾,里面翻涌着陈默完全无法解读的、复杂到令人心悸的情绪。痛苦?挣扎?又或者是一种极度疲惫后的麻木。
她看着他,目光却像是穿透了他,落在某个遥远的、只有她能看到的地方。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衬衫的领口。他刚才进门脱了湿外套,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
她的目光定格在那里,定格在他锁骨下方,那一处凸起的、深色的疤痕上。疤痕有些年头了,颜色比周围的皮肤深,形状并不规则,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印记。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沉默如同实质,挤压着房间里的每一寸空气。
终于,她极轻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枚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破所有假象,直直扎入他最毫无防备的软肋:
“那你呢?”
“陈默,”她轻声问,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你为什么还留着它?”
“那道为我挡刀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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