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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了一把下巴上的胡须,说到自己老本行,便有了几分矍铄的神气,道:“百炼钢嘛,本来矿从山里出来烧一遍,也就是生铁。正要这般烧红了千锤百炼,去其杂质,方能得其纯粹,且坚且韧,吹毛断发斩金玉。何况百炼钢那都是早年的事儿了,现在都冶炼铁浆,凡铸上等之器,须得‘万锻’。十天半月能成,那都是少的。”
百炼钢,万锻剑。
姜雪宁视线投向铁匠周身后那高高的冶炼铁浆的熔炉,眸光流转,只道:“可真不容易。”
铁匠周笑:“这哪儿能容易呢?”
话说着他还弯下腰去,用力拉了拉下头的风箱,炉子里的火顿时旺了不少。
他头也不抬地道:“就人活着还有三灾五难呢,剑怎么能免?”
姜雪宁听着,轻轻搭着的眼帘抬起,只向那绽放了粉瓣的枝头望去。
铁匠周忙碌完,起来看见,不由道:“姑娘倘若喜欢就摘一枝吧。”
姜雪宁立着没动。
铁匠周眉眼里便掺上了几分上了年纪的人才有的祥和,只道:“我家的小孙女儿年年看见这杏开得早,都要折上两枝回去玩的,不打紧。”
姜雪宁确有些爱这开得甚早的杏花,听得铁匠周这般说,便也一笑,微微踮起脚尖来,只摘了边上仅比把巴掌长一点的小小一枝,然后垂首弯身:“谢过师傅了。”
十来朵杏花在枝头堆作三簇。
有不少已经开了,还有一些仍旧腼腆地含着花苞,由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执了,煞是好看。
铁匠周眉开眼笑,连连摆手:“当不得当不得,一枝花罢了。”
说着一看外头日头将落,便指了指天:“这天也晚了,姑娘还不回家吗?再大的事儿又能大到哪里去呀,回家睡一觉第二天也就好了。”
姜雪宁敛眸笑笑,也并不多言。
时辰的确不早,她忖度也该回去了,便向铁匠周告了辞。
斜阳西坠,街市空寂。
姜雪宁去得远了。
铁匠周在瓦棚下瞧了有一会儿,只见这姑娘不知何时背了手信步而去,杏花松松垂在指间,竟好像有点随遇而安的平和通透。
*
姜雪宁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倒正巧遇到几匹骏马从侧门那边奔来,溅起些烟尘,只不过当先一骑似乎是瞧见了她,竟在府门口勒马。
燕临高坐在马上。
他一身玄色劲装,倒甚是疏朗利落,只是注视着姜雪宁时,眉头却是微微蹙着的,似乎有许多话要讲,可他已不是旧日信口胡来的少年,便一时沉默。
这些日来她成日在外头闲逛,跟府里住着的人倒是不怎么碰面,更不用说燕临早出晚归常在大营里,自然更是连打个照面的机会都没有。
只怕燕临也琢磨谢危那伤呢。
姜雪宁似乎看出他的沉默来,先笑着开了口:“又要去大营了吗?”
燕临不是旁人。
那日城门楼上发生了什么,他虽未亲眼目睹,却也知道个大概。眼见此刻她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有什么话,反倒不好开口了。
欲言又止半晌。
他觉得别的话都没用,只向她道:“宁宁,我站在你这边。”
姜雪宁微微怔然,片刻后才笑出来,但并不将他的话当做玩笑,而是认认真真回了一句:“好。”
燕临这才重新打马而去。
其余人等迅速跟上。
那几匹马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姜雪宁这才入了府,只是行至半道,瞧见一条冷清的走廊,停了半晌,到底还是顺着这条走廊往前去。
僻静处的院落,也没几个人伺候。
她进得院中,在屋檐下驻足,刚从屋内端着空药碗出来的剑书一眼看见她,顿时愣住。
这时房门尚未来得及关上。
从门里看得到门外。
兴许是从剑书停滞的身形和神态上看出了什么端倪,屋里的人顿了一顿,竟然向着窗外道:“不进来么?”
姜雪宁听见他声音,心知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却道:“不了,今日只是来问问周寅之的事情,查得如何。”
谢危隔着窗道:“暂无消息。”
姜雪宁便轻轻搭了眼帘,压下心底冒出的那一点烦闷,道:“此人我总不放心,想了想,留他在忻州走动就是个祸患,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先把人抓了关起来,免得他使坏。等将来查清楚了,倘若他清清白白,再放人也就是了。”
谢危轻轻咳嗽了一声:“你不恐他生怨气?”
姜雪宁道:“墙头草能有什么怨气?他识时务得很,不至于。”
谢危于是道:“那交刀琴去办。”
姜雪宁点了点头,又立片刻,想也没别的事,转身欲去。
谢危却忽然问:“明日也来么?”
姜雪宁再次驻足,垂眸看了一眼指间那小枝杏花,道:“明日要送芳吟和任为志离开忻州,有的忙,改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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