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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深宫梅淬寒芒（第1页）

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出沉闷悠长的“吱呀”声，隔绝了宫墙外属于谢府的最后一丝喧嚣。凤辇内，熏香暖融，锦缎柔软，却驱不散谢灼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车轮碾过宫道平整的青石板，辘辘声响在空旷的殿宇间回荡，如同敲击在紧绷的心弦上。

册封大典繁冗而压抑。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山呼万岁，目光各异。高踞龙椅之上的萧衍，身着玄黑十二章纹冕服，面容在十二旒玉藻的遮蔽下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有当他亲手将沉甸甸、触手生凉的黄金凤印放入谢灼华掌心时，指尖那一瞬间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谢灼华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垂眸，浓密的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恨意，双手稳稳地托住那方象征权力也象征枷锁的凤印。触感冰冷坚硬，沉甸甸地压着，压在她前世被烧焦的血肉上，压在她谢家满门冤魂的脊梁上。她微微屈膝，姿态恭谨完美，声音清越平静：“臣妾，谢陛下隆恩。”

起身抬眸的瞬间，她的目光极快地掠过龙椅之后侍立的内侍。其中一个中年太监，面白无须，眼神沉静，垂手侍立，看似毫不起眼。但谢灼华记得他！前世她被打入冷宫前，就是这个叫冯保的太监，亲自带人“搜查”椒房殿，“找出”了那所谓的“巫蛊厌胜之物”！他是萧衍的心腹，一条最忠实的恶犬。

萧衍的声音自玉藻后传来，低沉而带着一丝听不出情绪的温和：“皇后免礼。自今日起，这后宫便是你的家。”家？谢灼华心中冷笑，椒房殿那把火，烧得可真像个温暖的家！她再次垂，掩去眸中冰寒，温顺应是。

繁琐的礼仪终于结束，凤辇载着她驶向真正属于她的战场——椒房殿。

这座宫殿依旧如记忆中般富丽堂皇，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赤金盘龙柱，白玉铺地砖，鲛绡纱帷幔重重叠叠，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龙涎香与名贵木料的沉香。一切陈设，甚至比前世她初入主时更加奢华精致。宫人们跪了一地，恭迎新后，个个屏息凝神，姿态恭谨。

“都起来吧。”谢灼华的声音不高，带着初掌宫闱应有的庄重与疏离。她在云苓的搀扶下步入内殿，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殿内每一个角落。金丝楠木的梳妆台，镶嵌着螺钿与宝石；紫檀木的贵妃榻，铺着雪白的狐裘；多宝格上陈列着价值连城的玉器珍玩……每一处都彰显着帝王的“恩宠”。然而谢灼华的目光，最终落在内殿通往寝卧的那扇紫檀木雕花月洞门上。

前世那场焚身的大火，就是从这里开始烧起来的，火油的味道异常浓烈。

“云苓，”她脚步停在月洞门前，声音平淡无波，“去取些新鲜的雪水来，本宫……想静静心。”

“是，娘娘。”云苓不疑有他，立刻应声退下。

待云苓的脚步声远去，谢灼华独自一人站在空旷奢华的内殿中。她缓步走到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凤榻边，指尖拂过冰凉光滑的床沿。就是在这里，她曾在短暂的温情后沉沉睡去，醒来时却已置身炼狱。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一寸寸扫过床榻周围的地面、墙壁、帷幔挂钩的暗处……忽然，她的视线在靠近床榻里侧、一个极其隐蔽的雕花木墩底部顿住了。

那里，有一小片极其细微的、颜色比周围略深的油渍！若非她刻意寻找，又有前世被焚烧的惨痛记忆，几乎无法察觉。她蹲下身，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沾了一点，凑近鼻尖。一丝若有似无、被浓烈熏香掩盖的、属于火油的独特刺鼻气味，钻入鼻腔！

果然！火油是提前泼洒好的！就在这新后初入的椒房殿内！如此迫不及待？萧衍，你就这么急着送我，送谢家上路吗？冰冷的恨意瞬间冲上头顶，指尖那点油污仿佛带着地狱的灼热，烫得她心口疼。

“娘娘，雪水取来了。”云苓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谢灼华迅用帕子擦净指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脸上已恢复一片沉静：“放着吧。陪本宫去御花园走走，这殿里……闷得很。”

她需要新鲜空气，更需要冷静。

初冬的御花园，凋敝中透着一股冷肃的韵味。太液池水波光粼粼，倒映着灰白的天空。花木大多凋零，唯有几株晚开的秋菊在寒风中瑟瑟，以及……远处梅林枝头，点点猩红的花苞悄然孕育，在萧瑟中透出孤绝的生机。

谢灼华沿着太液池畔的石子小径缓步而行，云苓落后半步跟着。主仆二人沉默着，只听得见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和靴底踩过落叶的细碎声响。前世的记忆与眼前的景象重叠，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就在经过一处嶙峋的假山时，一阵刻意拔高、带着娇笑与谄媚的女声突兀地打破了园中的宁静：

“……贵妃娘娘您瞧，这红梅的花骨朵儿多精神呀！跟娘娘您一样，艳冠群芳！依奴婢看啊，这满园子的花，也就只有您才配得上折下来赏玩呢！”

“就你嘴甜。”另一个慵懒妩媚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本宫就喜欢这红梅的热烈劲儿，看着就让人心里头痛快。去，给本宫折几枝开得最好的来，插在寝殿的钧窑瓶里，让陛下也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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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灼华脚步微顿。这声音……太熟悉了。赵明姝，萧衍登基后力排众议、从江南带回来的商贾之女，入宫即封贵妃，宠冠六宫，骄横跋扈。前世，就是她屡次三番挑衅构陷，是谢清漪在宫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她竟也在这里？

她转出假山，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梅林边，一个身着绯红宫装、外罩雪白狐裘的艳丽女子被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正是赵贵妃。她容貌极盛，眉目飞扬，此刻正颐指气使地指挥着一个小太监去攀折高处一枝开得正艳的红梅。那太监战战兢兢，踮着脚，手抖得厉害。

“哟，这不是新入宫的皇后娘娘吗？”赵明姝眼波流转，瞥见了谢灼华，脸上立刻堆起一个夸张的、毫无敬意的笑容，敷衍地福了福身，“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不在椒房殿歇着，怎么也到这冷飕飕的园子里来了？可别冻坏了凤体。”

她嘴上说着请安，眼神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轻慢，目光在谢灼华身上那身尚未换下的皇后吉服上扫过，掠过一丝嫉恨。

谢灼华神色平静，目光淡淡扫过赵明姝和她身边那些谄媚的宫人，最后落在那枝被小太监艰难够着的红梅上：“本宫随意走走。贵妃兴致倒好。”

“可不是嘛，”赵明姝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臣妾就爱这热闹的颜色，看着就喜庆。不像有些人啊，穿得再鲜亮，也透着一股子……”她故意拖长了调子，上下打量着谢灼华，“……丧气劲儿。”最后三个字，压得极低，却清晰地飘了过来，带着恶毒的讥讽。她身后的宫人出一阵压抑的嗤笑声。

云苓气得脸都白了，刚要上前，却被谢灼华一个极淡的眼神制止。

“是吗？”谢灼华唇角似乎弯了一下，那弧度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她不再看赵明姝，反而抬步，径直走向那株被赵明姝看中的梅树。她的步伐不疾不徐，裙裾拂过地上的枯叶，出沙沙的轻响。

赵明姝脸上的笑容一僵，带着一丝警惕和不解看着谢灼华。

谢灼华在梅树下站定，仰头看了看那枝凌寒绽放、猩红如血的红梅。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做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动作——她并未呼唤宫人，而是直接伸出那只戴着赤金护甲、白皙纤长的手，探向枝头。

就在赵明姝以为这位新皇后要不顾身份亲自折花、心中嗤笑时，谢灼华的手却并未去碰触那娇嫩的花苞。她的指尖，极其精准地、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力道，掐住了那根支撑着整枝红梅的、最坚韧也最不起眼的深褐色老枝！

纤细的手指与粗糙的老枝形成鲜明对比。谢灼华眼神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她手腕猛地一沉，用尽全力！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甚至带着点刺耳的断裂声骤然响起！

不是花枝被折断的柔韧声响，而是老枝被硬生生掰断的、充满暴力感的脆响！

那根拇指粗细、虬结坚韧的老枝，竟被她徒手，生生掰断了一截！断裂处，参差不齐的木刺狰狞地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全场死寂。

所有的嗤笑声戛然而止。赵明姝脸上的得意和讥讽瞬间凝固，转为错愕和难以置信。她身后的宫人们更是瞪大了眼睛，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的鸭子，惊恐地看着谢灼华手中那截突兀断裂的、带着锋利木刺的老枝。

寒风卷过，吹动谢灼华鬓角的碎。她缓缓收回手，垂眸看着掌心那截粗糙、冰冷、布满尖锐木刺的断枝。然后，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赵明姝，将手中那截断枝随意地往前一递。

断枝的尖端，参差的木刺在冬日惨淡的天光下，闪烁着森寒的、令人心悸的微芒。那断口处新鲜的木质纤维，白森森的，像被暴力撕开的伤口。

“贵妃既然喜欢热闹，”谢灼华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轻柔，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比这御花园的寒风更刺骨，“这枝‘热闹’的根骨，本宫送你。”

她顿了顿，看着赵明姝瞬间煞白的脸，以及她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惧，唇角的弧度加深，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花无百日红，可这扎手的根骨……”她手腕微转，那尖锐的木刺尖端，有意无意地对准了赵明姝的方向，寒芒吞吐。

“——倒是能让人记住很久。”

谢灼华捏着那截淬着寒芒的断梅枝，尖端直指赵贵妃煞白的脸。就在这时，一个内侍尖锐的唱喏撕裂了死寂：“陛下驾到——”众人仓惶跪倒。明黄的身影出现在梅林入口，萧衍的目光掠过赵贵妃的惊恐，最终定格在谢灼华手中那根狰狞的断枝上。他缓步走近，龙袍下摆拂过枯草，停在谢灼华面前，阴影笼罩下来。他伸出手，却不是指向赵贵妃，而是径直握向谢灼华那犹带木刺、可能扎破他掌心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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