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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画地为牢 天才画家与他的囚鸟缪斯(第2页)

苏葵穿着陆离为她准备的“工作服”——一件质地柔软、款式极其简洁的白色棉质长裙,赤着脚,无声地踩在冰冷光滑的深色木地板上。足底传来的寒意让她脚趾下意识地蜷缩。她像一个被输入了指令的机器人,走到画室中央那个熟悉的位置。

那里没有椅子,只有一个低矮的、覆盖着深灰色绒布的圆形台面。她的专属模特台。台面正对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狂风暴雨肆虐的黑暗山林,如同巨兽张开的狰狞大口。室内惨白的灯光打在台面上,将她孤立在光圈的中央,无处遁形。

陆离早已准备就绪。他换下了被雨水溅湿的昂贵西装,穿着一件沾满各色颜料的深灰色旧工装背心,露出线条紧实的手臂。巨大的画架支在离模特台几米远的地方,上面绷着一块崭新的、巨大的亚麻画布,一片刺目的纯白,等待着被涂抹。调色盘上已经挤好了浓稠的油彩,猩红、深褐、靛蓝、墨绿、惨白…色彩浓烈得近乎狰狞。他手里捏着几支型号不同的画笔,站在那里,像一个即将动进攻的将军,眼神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苏葵。

“跪下。”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响起,带着金属的冷硬质感,不容置疑。

苏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屈膝,最终跪坐在冰冷的台面上。绒布粗糙的质感摩擦着她的小腿肌肤。她微微垂着头,湿漉漉的长垂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也遮住了她眼中翻腾的情绪。

“抬头。”陆离命令道。

苏葵没有动,仿佛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陆离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放下画笔,迈开长腿,几步就跨到了模特台前。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跪坐着的苏葵,带来强大的压迫感。他伸出那只沾着些许铅灰和颜料的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强硬地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她的脸被迫抬起,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的青黑清晰可见。雨水和泪水洗去了之前的泥污,却洗不去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曾被无数艺术评论家盛赞为“盛满了破碎星辰”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愤怒、屈辱、恐惧…所有激烈的情绪似乎都在刚才浴室里的爆中燃烧殆尽,只余下一片空洞的灰烬,深不见底,没有任何光亮。

陆离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她的脸转向不同的角度。他审视着她的眼睛,如同地质学家在勘探一片贫瘠的、毫无生机的矿脉。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里那狂热的兴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被冒犯般的愠怒。

“不够。”他低语,声音里透着明显的不满,“葵,这双眼睛…太安静了。死水微澜?不,这连死水都算不上。这只是一潭枯竭的泥沼。”他的指尖加重力道,苏葵感到下颌骨传来轻微的痛楚,“我要你刚才在浴室里的眼神!我要那火焰!我要那不顾一切的疯狂!我要那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把你的愤怒给我!把你的恨给我!把你的灵魂…给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低吼出来。画室里巨大的空间放大了他的声音,形成令人心悸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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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葵被迫仰视着他。下巴上的疼痛清晰地传来,但她眼中那片沉寂的灰烬,依旧没有燃起他渴望的火焰。只有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嘲讽,从眼底最深处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陆离盯着她,眼神变幻不定。忽然,他松开了钳制她下巴的手。苏葵以为他会暴怒,会惩罚。但陆离只是转身,快步走向画室另一侧靠墙的巨大工作台。那上面堆满了各种画具、未完成的雕塑、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收藏品。他快地翻找着什么,出金属和木器碰撞的声响。

几秒钟后,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面具。材质像是某种经过特殊处理的、极其轻薄的皮革,呈现出一种近乎肤色的诡异肉色。面具的造型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只覆盖眼睛到鼻梁上方的一小块区域。空洞的眼眶位置,镶嵌着两片薄薄的、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黑色水晶镜片。

苏葵看着那个面具,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想后退,但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

陆离没有说话,眼神冰冷而专注。他拿着面具,不容分说地、近乎粗暴地按在了苏葵的脸上。冰凉的皮革触感紧贴皮肤,带着一股陈旧灰尘和化学药剂混合的怪味。面具的绑带被他迅在脑后系紧。

世界瞬间变了颜色。

透过那两片光滑的黑色水晶镜片,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和清晰的轮廓,只剩下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以及在这片黑暗中扭曲、晃动、如同鬼影般的模糊光影。光线被过滤得极其微弱,视野范围被强行限制在一个极其狭小的、环形的区域,如同透过一根狭窄的、沾满污垢的管道窥视世界。所有熟悉的细节都消失了,只剩下混沌的色块和无法辨认形状的晃动影子。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葵。视觉是人类最依赖的感官,此刻被强行剥夺了大半,只剩下扭曲失真的片段。她感觉自己被猛地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充满恶意的空间。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徒劳地在眼前的黑暗中抓挠,喉咙里出惊恐的呜咽。

“别动!”陆离冰冷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严厉的警告,“维持住你现在的姿态。”

苏葵僵住了。黑暗和扭曲的视野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陆离走回画架前的脚步声,画笔拿起时轻微的摩擦声,甚至是他沉稳却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都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她看不见他,但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道锐利的、如同实质的目光,穿透黑暗,牢牢钉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赤裸裸的、贪婪的攫取,仿佛无形的刻刀,要将她此刻的恐惧和脆弱一丝丝剥离出来。

“好…很好…”陆离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画笔落在画布上,出急促而有力的“沙沙”声,如同毒蛇在沙地上爬行,“就是这种未知的恐惧…这种被黑暗吞噬的茫然…这种徒劳的摸索…”他一边画,一边低声地、近乎呓语般地描述着,每一个词都精准地刺中苏葵此刻的感受,像冰冷的针扎进她的神经,“对…瞳孔要再放大一些…这种失焦感…这种被世界抛弃的脆弱感…完美…太完美了!”

苏葵跪坐在冰冷的台面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视野里是永无止境的黑暗和晃动扭曲的光影。陆离那带着病态兴奋的呓语声,画笔刮擦画布的“沙沙”声,如同无形的锁链,将她越缠越紧。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孤独感和恐惧感,如同粘稠的沥青,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牢牢包裹、吞噬。她感觉自己正在下沉,沉入一片冰冷漆黑的深海,无人知晓,无人救援。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在恐惧和绝望中煎熬。汗水浸湿了她背后的薄裙,粘腻地贴在皮肤上。膝盖因为长时间跪坐而麻木刺痛。精神的高度紧张和视觉的扭曲剥夺,让她开始产生轻微的耳鸣和眩晕。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恐惧彻底压垮时,陆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奇异的满足感:“可以了。”

脚步声靠近。苏葵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惊弓之鸟。

面具的绑带被解开,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扭曲感骤然消失。明亮的光线刺入眼帘,让她不适地眯起了眼睛。世界恢复了色彩和清晰的轮廓,画室、巨大的落地窗、窗外依旧的暴雨…一切都回来了,却显得如此陌生和不真实。

陆离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那个诡异的面具。他英俊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虚脱般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创作巅峰后的兴奋余烬。他俯视着瘫软在台面上的苏葵,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残留的狂热,甚至还有一丝…奇异的、难以理解的温柔?

“你做得很好,葵。”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沙哑,伸出手,似乎想抚摸她汗湿的额。

苏葵猛地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触碰。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刻骨的厌恶和抗拒。她抬起眼,看向陆离。刚刚经历了一场精神酷刑,她的眼神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片被彻底冰封的荒原,寒冷、坚硬、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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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看着她眼中那片冰封的荒原,那里面没有任何他渴望的火焰,只有死寂的拒绝。他眼中的那点奇异温柔瞬间消失,被一种更深的、混杂着挫败和某种冰冷执念的情绪取代。

他收回手,不再看她,转身走向画架,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平静,仿佛刚才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必要的、已结束的工作流程:“你可以休息了。明天早上七点,准时到这里。”

苏葵撑着麻木冰冷的身体,艰难地从模特台上爬下来。双脚接触到冰冷的地板,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她没有再看陆离,也没有看那幅刚刚诞生的、描绘着她最深恐惧的新画。她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画室角落那扇通往她囚室的窄门。

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画室里浓重的颜料味和陆离那令人窒息的存在感。囚室不大,陈设简单到极致:一张窄床,一个衣柜,一套小小的桌椅。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那盏昏暗的吸顶灯。墙壁被刷成一片死寂的白色,空无一物,如同医院的病房,也像监狱的牢房。

苏葵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膝盖和脚踝的刺痛,下巴被捏过的隐痛,视觉被剥夺后的眩晕感,以及灵魂深处那无法言说的巨大空洞和屈辱…所有感官的痛苦在此刻清晰地回涌。

她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冰冷的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没有眼泪。眼泪在很久以前就流干了。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她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苍白。她挣扎着站起来,走到那张小小的书桌前。书桌抽屉里,藏着她唯一的“违禁品”——一个巴掌大小、封面已经磨损的硬皮素描本,和一支削得很短的铅笔。

她坐下来,翻开素描本。里面没有风景,没有静物,只有一页又一页的线条。那些线条扭曲、狂乱、压抑,充满了暴戾的张力。有些是抽象的,像是纠缠的荆棘,断裂的锁链,燃烧的火焰。更多的,是具象的。一扇扇巨大的、冰冷的铁窗,窗外是模糊的、可望不可即的自由世界。一个又一个被画上叉号的日历格子。最多的,是眼睛。无数双眼睛。空洞的、流泪的、愤怒的、惊恐的、绝望的…那是她的眼睛,是陆离笔下那些天价画作里“缪斯”的眼睛。她用最笨拙的笔触,一笔一划地临摹着自己的痛苦,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绝望的控诉。

她翻到新的一页。铅笔尖悬在粗糙的纸面上,微微颤抖。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回到刚才那个时刻——被强行戴上那个诡异的面具,坠入无尽的黑暗和恐惧深渊的时刻。身体再次无法抑制地绷紧,胃部一阵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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