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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公公不觉有些茫然。他跟随飞玄真君也有数十年之久,自问对圣意颇为熟稔;但如今思前想后,却实在不觉得真君传话时有什么催促的暗示,倒更像是随意找了一件寻常的赏赐而已。
不过,再如何思来想去,黄公公终究不敢下什么定论。飞玄真君是当今首屈一指的谜语人,最喜欢以哑谜来暗示臣下;没有人敢说自己完全猜透了真君的心思,也就没有人敢否决其他人的推测。一切解释权最终归真君所有,无论这一盒丹药到底有什么意思,都轮不到太监来判断。
黄公公只能转移话题:“世子还要筹备万寿的典礼?咱家原以为那火箭就是贺礼呢。”
无论是什么奇技淫巧,能以烟花拼出“真君万岁”四个字,都已经是耀人耳目,相当拿得出手了。
“那原是为恩荣宴预备的,不过在郊外预先展示而已。既然已经展示过一次,就不能再算是独特的贺礼。这样了无新意的东西,又怎么还能进献给陛下呢?”世子从容不迫:“再说了,万寿当日多有老臣来进贺,也不能将动静闹得太大。在下的心思,还是想进献一些文字翰墨上的新巧东西。”
这也是穆祺筹谋许久的备选方案。由于氪金科研将国公府的库房榨得一穷二白,实在没有办法卷赢满城的勋贵,只能设法另辟蹊径;他思来想去,打算让赵菲出马,逼迫二圣手抄个五万字的《道德经》、《北斗经》、《太上感应篇》,以北宋宫廷密藏道经的名义献上,主打一个量大管饱,力图迎合飞玄真君的审美。
如今大安收藏宋版书成风,送一套宋廷典藏的道经也还算拿得出手,但也仅仅只是拿得出手而已——老道士修玄求仙数十年,臣下为谄媚圣意百般搜刮,基本将市面上能够找寻的孤本道经尽数收入宫中,如今已是堆积如山再无稀罕;区区古籍珍本,已经难打动飞玄真君骄奢无度的老仙男之心。
但偏偏今年又是至关紧要的关口,海刚峰上任江浙后海防改革的事务全面推开,进度丝毫容不得退转松懈;在这样微妙紧张的时候,务必要保证老道士身心愉快精神正常,竭尽全力维系朝政的平衡。这也是他忍辱负重,不惜压着恶心也要搞出“真君万岁”一类狠活的缘故。
眼看进度条已经走了九成,在这种节骨眼上,万寿贺礼是一丁点茬子也出不得的!
谁也不知道老登能作出什么大妖,所以穆祺思索再三,至今犹豫不能决断,只是顺口敷衍厂公一句而已。
但黄公公听到这句解释,心中却不觉微微一动,随即笑道:
“世子要预备文字翰墨做礼物,咱家也不敢多嘴打听。不过咱家这里恰恰就有个舞文弄墨的人才,正要寻个下处过活,不知世子这里有没有空闲的位置?”
黄公公先前就隐约打过招呼,只不过没有花时间细说,穆祺也就没有多问,现在郑重托付,穆祺自然一口应允:
“不只是哪位高人,我这里随时恭候。”
“哪里就谈得上‘高人’两个字?”黄公公笑道:“也不过是咱家的儿孙们举荐的人才,看着还有点样子罢了。此人正是今科的举子,姓吴名承恩,号射阳山人的便是;虽然科场上一向不得意,却颇有一点写话本的歪才。世子量才使用便是了。”
为了遮掩吴承恩及《西游记》的真面目,黄公公有意把事情说得轻描淡写,但这番功夫显然是纯属白费,世子瞳孔地震呼吸暂停,几乎是掐着自己的胳膊才硬生生憋住了一声惊呼,只能赶紧将头低下仔细打量那两颗有幸被老登改造过的秘制小丹药,借着恶心劲生生压住了异样的狂喜。
——早在听闻吴承恩大名的时候,穆祺就已经动了私下招揽的意思,只是忧虑李句容看出什么端倪,一直没有找到良机而已。想不到如今天随人愿,这张绝世的卡牌到底是落到了他的手里!
——神魔小说,启动!
那一瞬间的兴奋与躁动,大概绝不亚于抽到海刚峰张太岳之时,只不过穆祺于狂喜之中依然保持理智,知道东厂提督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举荐一个无名无姓的举子,更何况吴承恩还有李句容这一层关系。于是他强行按捺喜悦,试探着发问:
“厂公举荐来的人才,当然要重用才是。只是我这里都是些琐屑的小事,不知道会不会委屈了这位射阳山人?”
“哪里敢谈委屈两个字!”黄公公笑道:“客随主便,世子随意安排也就是了,怎么轮得到外人插嘴呢?”
……看这个意思,倒并不像是有意针对着他在做什么老谋深算的安排,估摸着只是把人塞进国公府充数而已。换言之,只要不触动东厂的底线,世子可以正常的使用这位射阳山人,不必有什么顾忌。
穆祺笑意盈盈,心中盘算片刻,极为恭敬的行了一礼,语气亲热而又柔和:
“那就一切听厂公的安排了。”
·
厂公刚刚一走,穆国公世子便迫不及待的派人去请归震川归先生,开始布置自己伟大的构想。
与孤身赶考的海先生张先生不同,昆山归家在京城还颇有一点人望,归先生会考之后便都忙着招呼各路的亲朋故旧,四处赶赴饮宴,到这几日才能抽出空来到国公府点卯办事,继续整理所谓的《大典》,但还没写上两行,便被世子叫到了大厅,劈头听到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归先生,我改主意了!”
归先生一时茫然:“世子改什么主意了?”
“我改了主意,不再编订所谓的道经了。”世子兴高采烈,语气轻快之至:“不过还想劳动先生大笔,帮我再写一件东西。”
听到这话,归震川才蓦然想了起来——十几日前世子便曾向他提过一个小小的要求,说是要将几本北宋的道经集锦成册,烦他写一份序言颂扬这前所未有的文坛盛事。一份序言本来也是小事,但世子却迟迟没有将道经的册子送来,他当然也无从下笔。但想不到如今道经还不见个踪影,世子便又改弦更张了!
勋贵子弟心思多变也是常有的事,归震川只拱一拱手:
“不知世子又要写什么?”
“是这样。”世子春风满面:“我仔细想过了,区区一份道经还是太过于俗套死板,不能反映我真挚的心境,想象力与创造力都不够丰富。所以我思之再三,还是决定写一篇中篇的小说,如果反响足够好,再设法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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