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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迹之听出来她没睡,蹲在床边,用头小心蹭着沈亦谣的背,“夫人。夫人。”
沈亦谣没理他。她在自己牙关的轻颤中,品尝到一丝轻微的恨意。
裴迹之是他的反面。
是个男子,出身高贵,一切唾手可得,又对一切都没有欲望。
沈亦谣踮脚仰望的一切是他不屑一顾的一切。
多可怕啊,人竟然会嫉恨自己的枕边人。
“生气了吗亦谣?”裴迹之小心翼翼把臂环过来,摸到沈亦谣环抱在胸前的手,捉在手里,“外祖母身体不太好,我接到母亲的急报去了关阳一趟,外祖母身体一好点我就回来了。我怕你着急,还托人给你带了信。你没收到吧?你瞧,我比驿信回来得还快呢。”
沈亦谣转过身来,猛地收回手,收在背后。方才裴迹之戳到了她的伤口。
他一无所知,无辜又天真。
她原本可以爱他灵魂的质地,但祠堂的事情过后,她不得不重新将他和他的家世地位重新看做一体。
她的爱里掺了一点旁的东西。
裴迹之蹲在脚榻边,一点点把头蹭过来,靠在沈亦谣白净的手臂上,“夫人,原谅我可以吗?”
沈亦谣垂眸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裴迹之拉过沈亦谣白藕般的手腕,把寝衣的绸缎推到手肘上,嘴唇贴过来,衔上手腕,用牙齿轻轻磨沈亦谣柔软的皮肉。
又轻又柔念着,“可是我好想你啊。夫人。”
裴迹之说,他们家有怕夫人的传统。但沈亦谣明白,只有裴迹之是在真的迁就她。
“亦谣,你的手心怎么白里透红的,像个瓷娃娃似的。”嘴唇贴过来,在她手心舔了一口。
沈亦谣一滴泪从颊边滑落,泄了口气,伸手在他头上一推,“行了。原谅你了。可以了吧?”
余生,来世,她都帮不上忙,也添不了乱了。
“怎么说对不起都不够吧?”裴迹之捏住自己的指纹,轻轻摩挲,“你怎么能擅自原谅一个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的人呢?你要是掌刑狱,这世上应该会多很多冤假错案吧。”
“我又不要你的对不起。”沈亦谣背过身去。
裴迹之合上眼,“是啊。你四大皆空地走了,你就当我作茧自缚,你不要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你不是说了吗,有的东西,生下来活该,一辈子都活该。”
原来他听了那么多。
沈亦谣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人,墨眉蹙起,合上的眼睛里瞳仁微微颤动。
他心里很痛苦吧。
“有些话,是气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裴迹之没有睁眼,枕着头,薄唇微启,“你到地底下和孩子团聚,他会变成恶灵缠着你吧。”
沈亦谣抿唇笑了笑,“缠着我呗。都死过一次了,还怕什么呢?让我入拔舌地狱。下辈子让我当哑巴,当贱畜,当茅坑石头。我都认了。”
裴迹之睁开眼,没忍住气笑了,“你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
“是啊。”沈亦谣轻飘飘地说,对着裴迹之高挺的鼻尖吹气,“我是狠心人,薄情鬼,怎么办呢?你好可怜啊裴迹之。”
裴迹之别过脸去,与坏心眼的鬼呼吸错开,“你别可怜我。我不求你留下,你也别要我放下。我们就这么稀里糊涂走一段,就够了。”
沈亦谣呆在原地,她回来这些时日,怎么会不明白裴迹之的心呢?
他终于坦言自己心中所求,为什么自己心里空落落地疼?
她真的忍心,看裴迹之这么折磨自己吗?
沈亦谣缓缓坐在床边,拣了一丝裴迹之的头发,掻着他的耳朵,“李氏有句话,说得不对。是我命不好,是我带累了你。”
裴迹之猛地从榻上翻身起来,双眼泛红,犹如困兽,“你到现在还要说这样的话,来诛我的心!”
伤口的疼他已无暇顾及,心口的剧痛让他说不出话,“什么……狗屁!命啊!”
狠心的短命鬼自己没心没肺,吃了那么多苦就随随便便走了。
为什么要认命啊?
为什么要甘心?为什么要放下?这人世,已经太亏欠她了啊。
“好了好了。”沈亦谣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上前擦去裴迹之眼角的泪,手指上凝结一滴水珠,一时有些发怔。
原来,眼泪也可以碰到啊。
裴迹之红着眼,试探着问,“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祠堂的事?”
“一开始……”沈亦谣闭着眼睛,把痛苦的回忆从脑子里翻出来,“我觉得太屈辱了……我要怎么同你说呢?我给别人下跪,把抄家的消息带回来。我和你的家人,指着鼻子骂我小人得志、不守妇德,说我是暗娼,怀疑我与旁人苟合吗?”
“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好。能把这些屈辱从我脑子里清掉吗?”沈亦谣惨然一笑,“小产那两三个月,我觉得是你科举不中,跑出去喝酒的错,那时候我对你很不好吧。对你发了那么大的火,那个时候,我提了和离吧,但怎么都赶不走你。我知道你也怪自己,你心里也痛苦。我们两个人各自心里揣着痛,彼此亏欠,日子却还是过下去了。”
“后来知道小产真相的时候……那时候我父母已经走了。我是真的责怪自己,是不是真的是我的错?是不是我真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所以是我咎由自取,我不配做母亲,也不配做人女儿。所以老天不让我生下孩子,所以老天连我仅有的一点点亲情都要从我身边收走。”
“沈亦谣。”裴迹之想上前抓住沈亦谣的手,但只是无力地在空中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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