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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沧雪拉着祁安生走进楼梯间,这里光线昏暗,他收敛了平日的温和可亲,五官在阴沉暗影间被勾勒得凌厉锋锐,如暗夜海上嶙峋的礁石。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但看不到本人,我没办法判断。”祁安生不喜欢他这样的神情,“你先别急,他是被借阴寿而非阳寿,只要他能度过此劫,就不会损失阴寿,还能让施术者因法术失败而受到反噬。”
别沧雪抬眼看他,眼底一片清粼粼的冷光:“可是他的状况很糟糕,人间的医术真的救得了他吗?”
祁安生没有从他脸上看到焦急、担忧等负面情绪,只看到了压抑过度的冷静坚定,心像坠了秤砣似的往下沉,却又有沉不到底的悬空惊惧感。
定了定神,他打开纸袋,递到别沧雪面前。
里面是十沓厚厚的冥币,虽然设计不同,但质感与真钱不相上下。
“这里是十万冥币。”祁安生没有说它们的出处,“如果老王的情况真的恶化到了极点,我要用它们给他和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别沧雪拿起一张冥币捻了捻,脑子里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你不会是想用这些钱贿赂来勾魂的鬼差吧?”
祁安生淡淡一笑:“你反应很快。我本来只想拿五万块做戏,但收到舍长的信息后,我又折回去多拿了五万。”
他合上纸袋,正要继续往下说,鬓角的发丝却忽然被吹起一缕,森寒的风刮过面皮,半边脸顿时失去知觉。
祁安生脸色微变,猛地挡在别沧雪跟前,眼神透过楼梯间门缝望出去,神情越发难看。
别沧雪也感觉四周的温度下降了最少十度,手臂上冒出一片片鸡皮疙瘩,狠狠打了个寒噤。
他挪向一旁,越过祁安生的肩膀看向门外。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雾,黑色的,丝丝缕缕犹如蚕丝的气体贴着地面与天花板泼来,大蓬大蓬地蒸腾、坠落,急速涌向急救室。
黑雾间走出两道模糊的身影,只能依稀看出一黑一白两道轮廓,轻飘飘地掠过笔直的走廊。
是鬼差。
牛头马面,或黑白无常,只是称呼和形态不同,但职责都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后,别沧雪以为自己会非常害怕,可令他也意外的是,他竟然心如止水,非但不怕,甚至想推开祁安生走出去,亲眼看一看传闻中的地府鬼差究竟长什么模样。
别沧雪脚尖一动,祁安生好像察觉出什么,抬手拦住了他。
“你不懂个中门道。”他用气音说道,“我来。”
说着,他推门而出,周身转过一圈金光,身形也化作模糊的轮廓进入黑雾,直直挡在那两道身影之前。
黑雾骤然平地起波澜,围绕三道身影卷成漩涡。
祁安生周身荡开金芒,将扑面而来的寒流从中裁开,衣摆只是微动。
黑白轮廓高可及屋顶,宽可达墙,从他的角度看去,如高山般巍峨,看不到顶,也看不见高顶帽下的面庞,只有两团缓慢旋转的黑暗与四只红烈如火的眼睛能看得分明,与他相视,那两双眼眸烈烈一闪,压迫感磅礴压顶,如巨坝开闸,洪流倾泻而来。
祁安生挺直腰背,双手捧起纸袋拱手行礼,冲两道身影道:“房中那人受邪术借阴寿所害,其阳寿未尽,若二位今日锁魂回府,倘会触了生死簿的规矩,又遂了奸人所愿,反损阴德,得不偿失。”
黑色轮廓闻言,揣起双手,声音浑厚而绵长:“地府判官已入轮回,生死簿不在其主之手,世人阳寿早不知数,何来触犯规矩一说。”
白色轮廓也开口,声音飘忽:“末法之年,阴阳靠拢,正邪错位,阴阳行走出入地府甚久,怎还会发此童稚之言。”
“二位所言有理,是而我并非想强留应死之人在阳间,而是想请你们再宽宥一段时日。左右生死簿不在其主之手,不会触犯规矩,还望行个方便。”祁安生将纸袋又往前推了推,“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两道身影对视一眼,眼眶内跳动的火焰微微弯起。
黑色轮廓屈指轻弹,纸袋“唰”地打开,露出其中花花绿绿的冥币。
白色轮廓的目光落上去,再与黑色轮廓对视一眼,齐齐朝前迫近一步。
黑雾倏然卷起,缠着祁安生的脚腕向上盘桓,蔓延至小腿位置时被陡然亮起的金光阻住,二者僵持于此,你进我退地拉扯。
祁安生冷冷抬眼,见掌心的纸袋几乎要被黑雾吞没,掌心同样亮起金光,却比雾气慢了一步。
一缕黑雾触角探入袋子内,伸向最上面的那张冥币。
冥币被卷起一角,有着细微褶皱的边缘抖了抖,正要落下,却忽的无声无息地烧了起来。
一簇黑色火焰从钱角处烧起,静而缓地爬燃开来,转眼便将其灼烧殆尽,落下一层薄灰。
那黑火来得突然且安静,本不该引起对峙的三“人”的注意,但他们的视线就是不知不觉被吸引了过去,像黏在上面一样无法移开。
黑火自纸袋内腾空而起,静静悬浮于三“人”之间,一时如同绽放的黑色莲花,一时又似飘动的祥云,千变万化,无有定数,虽小而似极其广大,一种庞然浩大、恢宏肃穆的气机霎时仿佛拔地而起的山脉般扩散开来。
那两道身影首当其冲,被这股无形气机拦腰斩过,胸部以下胯部以上的位置被斩出了一截空洞,如同新雪消融,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祂们眼中的火焰圆炽地鼓荡开来,祁安生只来得及扫去一眼,就被气机逼退好几步,看不出祂们是惊是怒,亦或还有惶惑恐惧。
黑火腾至半空,气机更甚,无形波纹一圈一圈地荡漾,如冰如雪,如刀如枪,把那两道身影生生切成了碎片,再湮灭成尘,如碎雪零落。
祁安生怔怔看着那朵火焰,浑身像被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向自己飘来。
明明没有受其压迫,他却好像直面凶兽的弱小兽类,大脑已经吓到麻木,身体却还遵循着本能反应,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
黑火在他面前绽放合拢,光华闪烁,不停涨缩,仿佛一只不知何时就会爆炸的炸弹。
时间被无限拉长,祁安生感觉好像过了一万年之久,却在黑火迸裂的瞬间醒过神来,原来只过了一刹。
火焰爆开,没有任何声光响动,只像一颗无声破裂的泡沫,带起了一缕微风,轻轻吹过他的鬓发。
三步外,鬼差粉碎的形体如雪落下,化作一幕残酷的美景。
祁安生呆呆地想——
那是别沧雪碰过的冥币,那是别沧雪体内的气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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