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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风里来土里去的生意,倏忽一眨眼便做了小半个月,眼瞅着赵逢根人瘦了一圈,腰包却渐鼓,夜里回来给桌上加餐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这天晚上,苏勤书忽然提出帮他算一笔“总账”。
彼时两人正就着煤油灯下,在炕桌上学写字——这是赵逢根不久前提出的、让苏勤书免了食宿费的“等价交换”。
苏勤书本就是这笔生意的规划者,如今他主动提了,一贯秉持着“财不露白”原则死捂着钱在兜里的赵逢根也没法继续藏着掖着,亮出了最近的进账支出明细。
结果粗略一算,总收入扣掉租车费、油钱、砖瓦石灰的本钱还有给刘卫国发的工资,给苏勤书的分红等等,净赚竟然达到了八十四块六毛——这已经是个远远超出他预料的数字。
尽管赵逢根知道自己最近赚了钱,但钱进钱出,又要应对家里的固定开销,本就算数不太好的他对自己究竟赚了多少也没有落到实处的概念。
但现在短短半个月的收入,竟比过去他在工厂上一个月班的工资还要多出十几块钱,还是令他有股扬眉吐气的激动,更坚定了吃苦都要把生意干下去的心。
“难得你不避着我,那我也给你说句实话。”
可惜,还没快活过十分钟,一瓢冷水又兜头淋了下来。
苏勤书说:“别高兴得太早,这买卖说到底不是长久的生意。”
赵逢根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回过神来,有些不服气地反驳:“为啥?这不刚走上道吗?”
“来钱这么快的活,只要我和老刘勤快点……怎么就做不久?”
言下之意,你苏勤书说到底还不是纸上谈兵,我才是真正脚踏实地干活的那个,能不比你懂?
“就因为来钱快才做不久。”然而苏勤书抬起眼,目光依旧冷静得近乎残酷。
赵逢根被他噎了一下,又听对方不疾不徐地继续分析:“这生意门槛太低,你能做,别人一样看一眼就会。现在是你们和老陈头搭伙,下个月,可能就是张老三和李老四抢活儿。到时候,大家都去乡下拉砖,价格只会被压到泥里,谁都别想赚钱。”
他说着,顿了顿,看着赵逢根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又继续残忍加码:“何况我能想到这个点子,本来也不是因为我有多会做生意,而是那时候在厂里陪着应酬,听到的风声及时。但现在,一来我已经没有对应的信息渠道;二来,上面现在逼着各家厂子‘自负盈亏’,等那些国营厂的三产公司、后勤处也缓过劲,放下身段来抢生意,他们有关系,有本钱……你拿什么跟人拼?”
“我不是打击你,只是想给你提个醒,凡事都得给自己留个后招,”苏勤书说,“万一这生意做不下去,未来怎么办,你心里有没有数?”
赵逢根被问住了。
才刚得知自己赚了“大钱”的狂喜也顷刻间被这冰冷的现实砸得粉碎,他不由地沉默下来。
一边是赵母早已入睡,规律起伏的鼾声;一边是两人对坐,心照不宣的死寂。
炕桌上,煤油灯烙下昏黄光晕,那本新华字典摊开,旁边是用了小一半的笔记簿。
苏勤书字迹娟秀,在笔记簿上誊写一行,赵逢根的大字也在底下有样学样地站一行岗。
许久,见他始终低着头一语不发,苏勤书又主动安慰他说再想办法吧。趁着生意还能做,手里先攒点钱总是好的。
赵逢根点了点头,收了笔记和字典,闷头就往外走。
苏勤书在背后叫住他,说天越来越冷了,一直睡在外头不是办法。
“我也没觉得你吵。”他说。
赵逢根心想你哪知道我真正怕的是什么,又不好从哪开始解释,只能烦躁地哼了一声,说我睡惯了,你别管我的事,就这么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
经过这么一次插曲,赵逢根心里那股沾沾自喜的劲儿也很快便熄下来。
再去拉砖时,没了初尝甜头的兴奋,只剩下一种被无形鞭子驱赶的焦灼。连带着后头几天都心事重重的。
刘卫国有些担心,问他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摇摇头,说家里就一个老娘,而且最近她老人家身子骨挺好——说完才后知后觉发现,自打苏勤书来了之后,老娘有人陪着,也不再整日愁眉苦脸了,连带着他结婚的事都不怎么过问,一副天塌下来都砸不着自己家的宽心样……再讲下去,难免提到苏勤书。他不想让人知道家里这个烫手山芋的存在,只能随便找个了话题敷衍过去。
今天的主顾在城北,是之前认识的工头给介绍的生意,据说是个准备结婚、正在盖新房的年轻人家。
到了地头,果然远远看见地基已经打好,几个工匠正在忙碌,一个穿着崭新蓝布中山装、梳着分头的青年人手里拿着张图纸,站在旁边监工。
赵逢根一看那背影,心里突然一下急跳,下意识就想掉头走,然而老陈头已经停好了车,刘卫国也跟着下来准备开工。他已然骑虎难下。
那男人看到他们,也很快走了过来,带着一种主人家的审视姿态。
和那天在供销社远远看一眼不同,这次,赵逢根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长相。
男人约莫三十来岁,生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是机关里常见的那种标准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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