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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不过咫尺,但商斯有面色被灯影吞没,晦暗不明,她看不清。
他们无声对峙着。
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停了,五月的夜风不语,只抖落一树海棠,下了一场花瓣雨。
太安静,以至于她似乎能听见花瓣落在车顶的声音。
其实郁雪非知道,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
这城市里上赶着巴结商家的不在少数,拼命展示自己的光鲜,生怕被低看,哪能跟她似的,给脸不要脸。
沉默的商斯有仿佛一座休眠火山,不知什么时候会爆发,更不知爆发后会是怎样的狼藉。
也许他会嫌恶地将她赶下车,也许会因为良好的教养面上不表,但此后对她失了兴趣。反正今天也够狼狈,妆哭花了,披着不合身的衣服,哪哪看都不够吸引人。
相比起自由,这些际遇算不得什么。郁雪非自嘲的笑还挂在脸上,泪滑到唇上,洇开一味咸苦。
但她预想的都没有发生。
商斯有还是捧起她的脸来,用柔软的手代替纸巾,拭去她的泪水。
她有些讶异地睁圆了眼,假睫毛翘了边,滑稽地扑闪着。
他被这画面逗笑,“瞧瞧,你这样化妆真不好看。”
温热的指腹游移至她眼睫,轻轻摘下那半扇睫毛,“素净点多好。”
他的话像是潺潺的溪流,由她心涧里淌过去。郁雪非不知为什么,想起一些零碎的从前。
她不敢多思,生硬地把话题拽回来,“刚刚的问题,您还没回答我。”
“什么问题,放过你?我对你做什么了?”
郁雪非哑然片刻,“就像今天这样……”
“这才哪到哪。”商斯有低眸看她,“郁雪非,你很讨厌我?”
“商先生说笑了,我哪里敢。”
商斯有的手滑下去,捏起她蜷缩的指节,在心口点了点,“到底有没有,只有这里知道。”
演出服上别了一枚雪花形状的胸针,随着他的动作略略起伏,黑暗中粼粼着。
她双唇紧抿,挣扎抽回手来,“我只是想,如果您要找消遣,也不必非要我这么不识趣的。”
他的手空悬着,在原地滞了半刻,然后矜文地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你不愿意,是因为他?”
说谁不言而喻。
郁雪非摇头,“不关其他人的事,我就是不愿意。”
仿佛听到他低喟一息,“郁雪非,话不要说那么早。”
质感极佳的金丝镜被他扇骨般好看的手持着,像一尊博物馆展示架上的艺术品。
商斯有垂了点头,重新把眼镜戴回去,夜色下,高挺的鼻梁上掠过金属的泠泠波光,“以后的事儿,谁说得清呢?”
才渐渐升温的空气,又因他这句话降到零点。目光交汇,郁雪非只感觉森冷,那是猎物天然的嗅觉。
即便经过这样一番拉扯,挂在肩头的西装依旧熨贴挺括,属于他的气息像是标记所有物般完全将她包裹,她想脱掉为时已晚。
商斯有替她拢好外套,唇角笑意温润,话却笃定到偏执,“你会再来找我的。”
郁雪非下意识要否认,“我……”
他用指压在她唇上,“不要反驳我。”
“曾经跟你说过,我送出的东西从不会收回,我想得到的,也从来没失手过。”
*
相比起商斯有在鸦儿胡同的院子,商家老宅要更方正大气些,院中央有棵百年丁香,一到四五月花开时,就晕成一片粉紫色的云霞。
这是四九城心地段,爬上房顶的露台,一片青砖黛瓦间可看见旧时宫宇的飞檐斗拱,时移岁易,角楼的墙漆变得斑驳,但商斯有印象里它一向红得浓郁,血一样刺眼。
他姿态松弛地坐在茶室里,手边是万寿枝托起的一只檀木嵌金丝鸟笼,四四方方的官印款,是清代南方流行的样式。
旁人求而不得的老物件,站杆上却立着只普普通通的金丝雀,见商斯有掬了一捧鸟食,便蹦蹦跳跳凑过来啄。
孟祁被这景象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左看右看,怎么都瞧不出那鸟有什么特别,“商川儿你啥意趣,用这宝贝笼子养那破鸟啊?”
商斯有不看他,“你懂什么。”
“行,你们都风雅,我俗,我就心疼这笼子,怕是好几辈子都没装过金丝雀。”
孟祁大剌剌地窝在摇椅里,抬眼看玻璃顶外的云卷云舒,跟他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欸,小郁老师呐?”
“乔瞒的老师,你问我?”
“你俩不是熟么。”
说到这,孟祁来了兴致,撑起身子看他,挑了挑眉,“什么时候带来一块玩玩呗,好赖是第一个跟着你的人,大伙儿都想见识见识。”
提起这一桩,商斯有蓦地想到郁雪非那日的模样,一声不吭坐在那,任两行清泪滚下来,从下颌滑落,像他离开时,西府海棠簌簌的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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