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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 泥土与银盐（第1页）

设计学院的雕塑工坊里，空气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石膏粉混合的独特气味。秦飒站在一个半人高的骨架前，正将一团湿润的粘土用力摔在支撑架上，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响。她穿着沾满泥点的深色工装围裙，头利落地挽在脑后，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了眼前的泥土与骨架之中。这是一个关于“支撑与覆盖”的抽象习作，她正在寻找一种内在结构与外在形态之间最不稳定的平衡点。

工坊的门被轻轻推开，石研背着相机包走了进来，她是来借用工坊隔壁的专业暗房冲洗一批黑白胶片。经过雕塑区时，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了。目光掠过那些形态各异的未完成品，最后落在了秦飒那个充满力量感的动作上——摔、揉、按压，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充满张力，与她镜头下试图捕捉的瞬间凝固感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动态的、正在生成的过程。

秦飒似乎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手上的动作未停，只是侧过头，视线短暂地与石研交汇。没有言语，石研微微颔，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快步走向了暗房区域。秦飒收回目光，继续与手中的泥土较劲，但那瞬间的交汇，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她专注的心神里漾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暗房里，只有安全灯散出幽暗的红色光芒。石研熟练地将显影液、停影液、定影液依次倒入三个深槽中。她将曝光好的相纸浸入显影液，用夹子轻轻拨动，影像在药水中如同被唤醒的记忆，逐渐清晰地浮现出来。最先显影的几张，是校园建筑的几何线条，光影分明。接着，是几张抓拍的人物动态，带着些许模糊的轨迹。

最后一张，是她前几天在雕塑工坊外，透过窗户无意间拍下的一个瞬间——秦飒正弯腰调整一个泥塑的底座，侧影在午后强光下形成一个极富雕塑感的剪影，周围是飞溅的泥点和散落的工具。当时只是下意识按下的快门，此刻在显影液中，那专注的形态、力量的线条，以及背景里工坊的凌乱感，构成了一种出乎意料的和谐。

她看着影像完全显现，然后用夹子夹起，放入停影液中。整个过程安静而缓慢，如同一种仪式。暗房与隔壁的雕塑工坊，仅一墙之隔，一边是光线无法触及的化学显影，依靠时间与药剂让潜影浮现；另一边则是汗水与力量直接作用于材料，在光天化日之下塑造形体。两种截然不同的创作方式，两种同样需要极致耐心与专注的状态，在这午后，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平行的共鸣。

当石研将所有照片处理好，晾在绳子上，推开暗房的门走出来时，外面的光线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睛。雕塑工坊里，秦飒似乎刚刚告一段落，正用湿布覆盖住未完成的作品，准备清理工具。她摘下围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露出里面简单的白色t恤，被汗水洇湿了一小块。

石研的目光再次与秦飒相遇。这一次，秦飒的视线在石研脸上停留了稍长的一秒，然后向下，落在了她手中拿着的、刚刚冲洗出来的那叠照片最上面一张——那张工坊剪影。秦飒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认出了那个场景，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目光，继续低头清理着刻刀上的泥渍。

石研也没有开口，她将照片小心地收进保护袋，背起相机包，默默离开了工坊。走出大楼，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暗房里残留的化学药剂气味。她回头望了一眼工坊那排高大的窗户，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那张无意中捕捉到的剪影，似乎不仅仅是一张照片，更像是一个窥孔，让她看到了那个疏离的学姐在创作时，全身心投入的、近乎燃烧的状态。这种认知，比任何言语的交流都更直接地触动了她。

而工坊内的秦飒，在石研离开后，清理工具的动作慢了下来。她走到水槽边洗手，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指缝间的泥土。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沾着泥点、略显疲惫的脸，脑海里却浮现出刚才瞥见的那张照片。那个瞬间被定格下来的、她自己都未曾留意过的专注侧影，经由另一个人的眼睛和镜头呈现出来，带来一种奇异的陌生感与……确认感。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关掉水龙头。工坊里重新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及那些沉默的、等待下一次被唤醒的泥土与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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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新闻部办公室的灯已经亮起。苏墨月对着电脑屏幕，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完善着校园文化节的宣传通稿。邱枫坐在她对面，面前摊开着活动预算表，计算器放在手边，她正用红笔在某些项目旁做着标记。

“外联部刚确认了舞台搭建的最终报价，”邱枫头也不抬地说，声音平稳，“比预估支百分之五。”

苏墨月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视线仍停留在屏幕上：“音响设备那边能不能协调一下？或者从宣传物料里匀一部分预算？”

“我计算过，”邱枫将预算表转向苏墨月，用笔尖点着几个数字，“调整宣传折页的印刷数量和材质，可以平衡这部分支。效果影响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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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墨月凑近看了看，快心算后点了点头：“可以。那就按这个方案调整，我稍后在通稿里更新一下物料说明。”

“好。”邱枫收回预算表，继续她的计算。

对话简洁、高效，没有任何冗余。过了一会儿，苏墨月感到喉咙干涩，轻轻咳了一声。她伸手去拿自己桌上的水杯，现杯子已经空了。

几乎在她放下空杯子的下一秒，邱枫便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旁，接了大半杯温水，然后放回苏墨月手边。整个过程流畅自然，如同她处理预算数据一样精准，没有打断她自己的思路，也没有刻意去看苏墨月。

苏墨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温恰到好处。她继续修改文稿，只是在按下保存键时，眼角的余光掠过对面那个重新埋于数字中的身影。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键盘敲击和纸张翻动的声音，一种建立在共同目标和极高工作效率之上的默契，在无声中流动，填补了言语之间的所有空隙。这种支撑，具体、实在，如同邱枫刚刚递过来的那杯水，解渴，且无需言谢。当苏墨月最终完成通稿，送出去后，她靠在椅背上，轻轻舒了口气。邱枫也刚好合上预算表，将所有文件整理归类。

“差不多了。”苏墨月说。

“嗯。”邱枫应道，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两人几乎同时起身，关灯，锁门。并肩走在傍晚的校园小径上，赶往不同的下一站，关于工作的讨论已经结束，此刻是短暂的、无需交谈的同行。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偶尔交叠，又分开。这种关系，紧密地编织在具体的事务之中，清晰、稳定，如同新闻稿的段落结构，也如同预算表上的行列数字，自有其内在的逻辑与秩序，在清墨大学平凡而充实的日常里，稳固地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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