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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画箱与试探（第1页）

苏曼一番坦诚到近乎赤裸的剖白，像一阵风，吹散了林淑慧心头的迷雾，却也让她看清了两人关系里那一点点未曾言明的“错位”。她心里不免有些唏嘘，自己是将对方引为忘年知己，享受那份纯粹的投缘与关怀；而年轻人，终究活在现实的洪流里，有着她必须去拼搏和争取的东西。

但这唏嘘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她暗暗开解自己：不能强求别人都像自己这个老太太一样，守着间空屋，领着份退休金，看着儿女已成家立业，便觉得人生再无风雨，也不再做赚钱的念想。苏曼正当年，背负着过往的沉没成本，拉扯着女儿的未来，她想要“再次启航”，天经地义。

苏曼仔细体察着林淑慧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心中也在飞盘算。她预想了林淑慧可能的各种反应——直接的拒绝、犹豫的推脱、或者谨慎的询问。她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如果林姨不愿，她也必须笑着接受，绝不能让这次摊牌变成伤害彼此情分的利刃。合作不成，情分还在。

就在这微妙的寂静中，林淑慧悠悠地开了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更像是一种陈述事实的感叹：

“小苏啊，你要找人和你一起做事，这心思，阿姨明白了。可是，”她抬眼看着苏曼，目光平静，“我只是个黄土埋半截的老婆子了，可没想过到了这个年纪，又要去劳心费力地挣钱哦。”

苏曼心头一紧，知道这是第一道关卡。她立刻回应，语气带着尊重，也带着鼓励：“林姨，您还没到七十呢，按照现在的标准，可远远说不上老。但是，”她话锋一转，极其郑重地承诺，“我绝不敢让您劳心费力！所有需要操心、跑腿、动脑筋的事，都由我来。说句实在话，是我在想方设法搭您的便车。我们只是试试，如果有一天，您觉得累了，烦了，或者单纯就是不想玩了，我们立刻喊停，绝无二话！”

林淑慧听着，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那眼神像是早已看穿了小辈所有的心思，带着点洞悉的狡黠，笑道：“但你啊，可是已经把我架到架子上下不来了。我已经答应了人家王秀芬，要帮人家做……嗯，‘宝妈餐’。”她第一次尝试使用这个新鲜又带着点专业感的词汇，舌头有点打结，但说出来后，心里竟莫名涌起一丝畅快，仿佛触碰到了某个更广阔世界的一角。

苏曼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用词的转变，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她迅思考了一下，给出了一个备选方案，试图卸下林淑慧的心理负担：“这个您放心。如果您最终决定不参与我们更长远的计划，只是单纯想帮李家这个忙，我也绝对支持，并且能帮您把菜谱和营养搭配的事情理顺。如果您连这个忙后来都不想帮了，也没关系，由我来想办法，总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去回复李家，绝不会让您为难。”

这番话，彻底展现了苏曼的诚意和担当。她不仅规划了合作的蓝图，也为林淑慧规划好了所有的退路。

林淑慧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客厅里游移，最终，落在了电视柜底下那个暗红色的木盒上。她站起身，走过去，有些费力地想把它拖出来。

苏曼赶紧上前帮忙。两人一起将那个沉甸甸的盒子抬到了茶几旁。

林淑慧打开盒盖，那股混合着旧纸张、干涸颜料和木头的气味再次弥漫开来。她小心翼翼地，第一次向外人，如此具体地展示着自己的过去。

“小苏，你看，”她拿起一本页面黄卷边的写本，轻轻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石膏像素描和人体结构练习，“阿姨虽然知道自己水平不行，但当年，也是正儿八经学过画画，真心爱过画画的。和你……有些像。”

她的手指拂过那些略显青涩却笔触认真的线条，语气里带着遥远的怀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只是我啊，最后选择了一条更‘稳妥’的路，成了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不像你，有勇气，有能力，真心实意地为自己喜欢的东西去追求、去辛苦打拼过。”

她抬起头，看着苏曼，眼神清澈：“看来，这世上真没有无缘无故的缘分。咱们俩能认识，能坐在这里说这些话，大概……是有原因的。”

苏曼屏住呼吸，一页页翻看着那些被时光凝固的笔触，心潮起伏。她看到的是被岁月尘封却未曾熄灭的星火。而她自己呢？那些所谓的作品，在认清艺术理想敌不过现实生存之后，大多被她弃如敝履，几乎没有留存。从某个层面说，她对那些承载着过往激情与挣扎的“物证”，并无留恋。

“林姨，”她抬起头，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说实话，我好羡慕您。真的。”这份羡慕，源于林淑慧在庸常生活里，为内心那片小小的艺术天地，保留了一方干净的角落。

林淑慧看着苏曼眼中真挚的感慨，心里那最后一点因为“目的性”而产生的芥蒂，忽然间就消散了。她真切地喜欢起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直率、聪慧和那份知性的共鸣。

她合上画本，轻轻放回木盒里，像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语气变得轻快而坚定：

“要不，小曼，”她看着苏曼，眼中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光，“我们先……试试？”

话音刚落，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机巧地补充了一句，带着点自嘲，又像是看透世情的豁达：“不过啊，说到底还是你小曼厉害。绕了这么一大圈，你还是在挥自己曾经的爱好和修养。而我呢，当年本就学艺不精，留下这箱子东西，更多是当个念想。到了今天，就算和你一起‘玩’，也还是只能围着灶台转，当一个厨子，和它们……终究是没什么关系了。”

这话里，有对苏曼的肯定，也有对自己人生轨迹的淡淡总结。她接受了新的可能性，却也清醒地认知着自己的位置。

苏曼紧紧握住林淑慧的手，笑容灿烂得如同穿透云层的阳光：

“林姨，谁说厨子就不能是艺术家？咱们这就开始，第一步，先把咱们的‘宝妈餐’做出名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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