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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阵前对话（第1页）

元曜那一声裹挟着内力、如同惊雷般滚过战场的咆哮，并未直接扭转战局，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灞水关前每一个厮杀者的心头，更砸在了了望台上那道刚刚转过身的身影脊背之上。

苏清月的脚步，在那声音穿透风雪与喊杀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滞涩了一瞬。斗篷下的身体微微绷紧，但她没有回头，只是将风帽拉得更低，几乎完全掩去了面容，继续向着了望台下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坚硬的木板上，出空洞的回响，与她胸腔里那颗骤然失序、狂跳不止的心脏形成诡异的对比。

然而，她终究未能如愿隐入混乱的后阵。

玄甲骑在元曜的率领下，爆出的战斗力远北朝将领的预估。他们如同一股无法阻挡的钢铁旋风，竟真的在重重围堵中，撕开了一条血路，虽未能直接擒杀主帅，却成功逼迫北朝的中军帅旗向后移动了数百步，暂时缓解了关墙正面的巨大压力。

战场，因此陷入了一种短暂而诡异的僵持。北朝军队重新整队，酝酿着下一波更猛烈的进攻。而玄甲骑则如同钉死在战场中央的一块礁石，与后方关墙上的守军形成了犄角之势。

就在这厮杀暂歇、唯有风声与伤兵呻吟填充的间隙——

元曜勒住战马，立于玄甲骑阵前。他抬手，缓缓摘下了那覆盖面容的冰冷金属面甲。

面甲之下，是那张苍白、俊美却写满了风霜与疲惫的脸。沾染着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的血迹，几缕被汗水浸透的墨贴在额角，更衬得那双凤眸深邃如同寒渊。他没有去看重新整队的北朝军队，目光越过中间那片尸横遍野的缓冲地带，越过那些残破的旌旗和燃烧的辎重，精准地，再次锁定了北朝后阵那座已然有些距离的了望台。

他知道她在那里。

他能感觉到。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内力运转，将声音凝成一线，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如同在静谧山谷中对话，穿透了这战场的喧嚣，清晰地传遍了方圆数百丈，自然也传入了那座了望台，以及台上之人的耳中。

“苏清月。”

他唤了她的全名。不再是带着缱绻的“清月”，也不是那绝望嘶吼出的“月亮”，而是这三个字，冷静，疏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一切的力量。

整个战场，仿佛因他这突兀的开口而静了一瞬。无论是南朝守军还是北朝士卒，都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突然出现、战力惊神的玄甲将军，这句话，并非对千军万马所说。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仿佛在积攒着某种力量，又像是在斟酌着最精准的词语。然后，他继续开口，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在玉盘上，清晰而冷冽：

“这山河为局，苍生为子，烽火连天，尸骸铺路。”

他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那座了望台，仿佛能穿透木质结构，看到里面那个他魂牵梦萦、却又咫尺天涯的身影。

“你我可还敢……”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沉，带上了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混合着痛楚与某种疯狂挑战意味的决绝：

“……再赌一次？”

再赌一次？

这四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苏清月死寂的心湖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赌什么？

赌这天下归属？赌谁的刀锋更利？还是……赌他们之间那早已被鲜血与谎言浸透、被伦理与仇恨撕裂的……情谊？

巨大的荒谬感与尖锐的刺痛，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她勉强维持的平静。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清醒。

他怎敢？！

在阿卯的血尚未干涸，在他们兄妹的身份如同天堑横亘，在这无数生命因权力争斗而消逝的战场上，他怎敢再用这种语气，说出“赌”这个字？！

一股混杂着愤怒、悲哀、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话语撬动的心防的慌乱，冲上她的头顶。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要冲出去，对着那片战场，对着那个男人，出最尖锐的质问与斥责！

然而，她不能。

她是北朝的“督军”，哪怕身份低微。他是南朝的将领，阵前挑衅。

她若回应，便是失了立场，便是将个人私情，置于这国战之上。

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口中再次弥漫开熟悉的血腥味。她强迫自己转过身，背对着那个方向，用冰冷的、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对身旁一名同样被这阵前喊话惊住的北朝传令兵，下达了一个与眼前情景毫不相干的命令：

“传令前军，箭矢补充需加快，半炷香内，必须到位。”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瞬间将那名传令兵从震惊中拉回现实。

“是……是！督军！”传令兵慌忙领命而去。

她用这种近乎漠然的方式，回应了他的“赌局”。

无声，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显决绝。

元曜立于阵前，清晰地看到了了望台上那道身影的转身，也看到了传令兵的匆忙离去。他听不到她对传令兵说了什么，但那背对着他的、毫不回应的姿态，本身就已经是答案。

他眸中那丝因孤注一掷而燃起的微光，渐渐黯淡下去，重新被深不见底的冰冷与疲惫覆盖。

他缓缓戴回了面甲，将所有的情绪重新封存于冰冷的金属之后。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自嘲与凉意的叹息，湮灭在面甲之下。

他举起长枪，不再看向那座了望台，声音恢复了沙场统帅的冷酷与威严，传令三军：

“整队！准备迎敌！”

赌局，尚未开始，便已落幕。

于这山河破碎的棋盘之上，他们连落子的资格，似乎都已被命运剥夺。

只剩下这冰冷的现实——他是南朝之刃，她是北朝之盾。

中间隔着国仇，隔着家恨，隔着无数鲜活的生命，与一场早已注定是死局的……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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