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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漕渠浪起暗礁初现（第1页）

夜曦在北疆边贸事务中的稳健表现，如同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未掀起惊涛骇浪，却让朝堂上下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位年轻参政的分量。赞誉之声未绝，更为复杂和棘手的挑战便已接踵而至。帝国的治理，从来不是在风平浪静中前行，而是在不断破解难题、抚平波澜中艰难推进。

这一日，中枢议事，焦点集中在了关系帝国命脉的漕运之上。户部尚书面色凝重地呈上奏报：

“陛下，娘娘，去岁江南漕粮北运，损耗竟高达一成八！虽经沿途反复核查，明面上无非是‘鼠雀耗’、‘风雨耗’等惯常名目，然臣与督行司暗查之下，现其中蹊跷甚多。各层官吏、沿途仓场、乃至运丁船户，似乎已形成一套心照不宣的惯例，层层盘剥，虚报损耗，中饱私囊。此弊不除，每年数百万石粮秣，便如同填入无底深渊！”

漕运，这条自前朝便不断完善的水上动脉，每年将江南丰饶之地的税粮源源不断输往北方，供养京师、边军，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然而，历经百年，这条动脉也已淤积了太多的沉疴与寄生之物。庞大的运粮体系牵扯到沿河数省、成千上万的官吏兵丁，利益盘根错节，牵一而动全身。历代帝王虽屡次整顿，却往往收效甚微，甚至激起变故。

殿内气氛顿时沉重起来。一成八的损耗，意味着几乎五分之一的漕粮在运输过程中“蒸”了，这不仅是巨大的经济损失，更是潜藏的政治风险。

一位掌管工部的老臣叹息道：“漕渠之弊，积重难返。运河水情复杂，闸坝管理、河道疏浚，皆需大量人力物力，其中可操作之环节甚多。加之运丁辛苦，待遇微薄，若不默许其些许‘好处’，恐生激变。此乃两难之局。”

这话听起来像是诉苦，实则点明了整顿漕运面临的现实阻力——既要打击贪腐，又不能让维系漕运正常运转的底层力量彻底离心。

就在众臣议论纷纷，或主张严查，或担忧引动荡之际，夜曦再次站了出来。他手中拿着一份显然早已备好的卷宗。

“父皇，母后，各位大人。”夜曦声音清晰，“漕运之弊，确为沉疴。然儿臣以为，其根源在于三处：一曰‘信息之弊’，朝廷对漕粮在途情况，仅凭各地关卡文书，难以实时掌握真实动态，给虚报瞒报留下空间；二曰‘激励之弊’，运丁辛苦，却收入微薄且无保障，只能依靠盘剥粮饷或夹带私货为生，清正者反难以存活；三曰‘流程之弊’，环节过多，交接繁琐，每一环节皆可伸手，监督成本极高。”

他顿了顿，抛出了自己的初步构想：“故而，儿臣以为，整顿漕运，非一味严查惩处所能根治，需疏堵结合，革新机制。”

“其一，请督行司选派干员，仿效风闻直奏之制，但不以纠劾为主，而是随船队而行，建立‘漕粮在途日志’，详细记录每日行程、天气、水位、启闭闸坝时间、以及各节点交接实况，定期以密匣直报中枢。同时，在关键闸口、仓场，推广使用新式标准衡器，并由户部与督行司派人交叉复核，力求数据真实。”

“其二，请户部与兵部议定，提高运丁基本饷银，并设立‘安全抵达奖’。若漕粮损耗低于一定标准（如百分之五），则按运量给予全体运丁额外赏赐，使其利益与朝廷目标一致。对于举报贪腐、维护粮饷者，予以重奖并保护。”

“其三，简化交接流程，减少不必要的中间环节。推广在起运地与目的地使用‘标准粮袋’并铅封，途中非极端情况不得拆封，以减少损耗借口和动手脚的机会。”

夜曦的方案，并未直接指向惩处某个人，而是着眼于信息透明、利益引导和流程优化。这既体现了他在学院中受到的“制度重于人事”的影响，也反映了他不愿轻易引大规模官场震荡的审慎态度。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沉默中带着思考。几位阁臣微微颔，觉得此策虽非立竿见影，却更具可行性和长效性。连那位表示担忧的工部老臣，也抚须沉吟，觉得提高运丁待遇和设立奖励，或许真能缓解底层的不满。

夜宸对夜曦的方案表示了原则上的认可，命其会同户部、工部、督行司细化章程，择地先行试点。

然而，就在夜曦开始着手推动此事时，无形的阻力开始悄然浮现。

先难的是都察院的一位御史。此人素以敢言着称，但其奏章背后的脉络，却隐隐指向某些与漕运利益相关的勋贵。他在奏章中并未直接反对夜曦的方案，而是大谈“祖宗成法不可轻变”，质疑提高运丁待遇会“徒增国帑负担”，设立随船监督是“不信任地方，徒增扰攘”，甚至隐晦地提出，如此大力整顿，是否意味着对现有漕运管理体系的全盘否定？是否会引起沿河数省官员的惶恐与抵触？

紧接着，在具体讨论试点区域和标准制定时，户部和工部的一些中层官员，虽然表面上积极配合，但在细节问题上却百般纠结，提出各种“实际困难”。或是强调某地河道特殊，标准流程难以适用；或是计算提高饷银和奖金的成本，得出一个惊人的数字，暗示朝廷难以承受；或是在新式衡器采购、随船监督人选等具体事务上拖延推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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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阻力并非明目张胆的对抗，而是隐藏在繁琐的公务程序和看似合理的质疑之下。夜曦虽身为参政，但在具体事务的执行层面，他的命令需要依靠这些庞大的官僚体系去落实。他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推动一项触及既得利益的改革，远非提出一个完美方案那么简单。这背后是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眼睛，是盘根错节的人情关系网，是习惯了旧有秩序的巨大惯性。

他甚至收到了一些匿名投书，内容不再是直接的反对，而是“好心”的提醒，告诫他“年少勿树敌过多”、“漕运水深，牵涉甚广，宜缓图之”。这种软硬兼施的手段，让夜曦感受到了压力，但也更加坚定了他改革的决心。他知道，自己触碰到的，正是帝国肌体上那颗顽固的毒瘤。

夜曦并未被这些阻力吓倒，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他一方面更加频繁地召集相关官员会议，就每一个争议细节进行讨论，以其日渐精进的政务能力和对数据的敏锐，逐一驳斥那些夸大其词的“困难”。另一方面，他更加倚重督行司和苏浅月早年为他物色的几位寒门出身、精通实务的年轻属官，让他们深入调查，收集更多一线的真实情况。

同时，他也调整了策略，不再追求一步到位，而是采纳了辅大臣的建议，选择漕运体系中矛盾相对突出、但关系网可能稍弱的一段河道进行试点，集中力量，力求做出成效，以事实来说话。

养心殿内，夜宸听着夜曦汇报试点推进中遇到的种种阻碍以及他的应对之策，脸上看不出喜怒。

“觉得难了？”夜宸淡淡问道。

夜曦深吸一口气，坦然道：“是，儿臣始知，破旧立新，知易行难。非有绝大决心与毅力，不能成事。”

“知道难在哪里吗？”

“难在人心，难在利益。”夜曦回答，“旧制运行百年，其中之人已习惯其规则，视其为当然。任何改变，都会让他们感到不适，乃至恐惧，从而本能地抗拒。”

夜宸点了点头：“能看到这一层，说明你没有被琐务蒙住眼睛。记住，为君者，不仅要看到政策本身的对错，更要看到政策背后的人心向背与力量博弈。有时候，退一步，绕个弯，比直冲猛撞更有效力。试点之策，甚好。做出样子来，让反对者无话可说，让观望者看到希望。”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退出养心殿，夜曦的心情并未完全轻松。他知道，父皇的默许和支持，并不意味着会为他扫清所有障碍。这场围绕漕运的较量，只是他参政以来面临的第一次真正考验，也是那些隐藏的反对势力对他的一次试探。他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在这看似泥泞的漕渠之中，踏出一条路来。雏凤的羽翼，正是在这一次次迎击风浪、穿越迷雾的过程中，变得愈坚韧有力。前方的航程，注定充满了未知的暗礁与汹涌的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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