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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孤注一掷（第1页）

苏承苏侍郎觉得快疯了。

距离上次他硬着头皮跪在御书房冰冷刺骨的金砖地上，涕泪横流地陈情不过短短三日，他那位宝贝女儿非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将整个侍郎府搅得天翻地覆。

她不再仅仅停留在口头上嚷嚷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竟真刀真枪地闹起了绝食！

整日水米不进，苍白着一张小脸，靠在床头，气若游丝却态度坚决地声称，若不能如愿嫁入宫中，她便就此“香消玉殒”，也好过在这世上徒增烦恼。

这可把苏夫人吓得魂飞魄散，整日守在女儿床前以泪洗面，苦苦哀求，府里上下一片愁云惨雾，丫鬟婆子们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触怒了这位刚醒来就性情大变的活祖宗。

苏承被这接连不断的折腾搅得筋疲力尽，心力交瘁，恍惚间甚至觉得，自己这四年日夜焚香祷告、盼女苏醒，盼来的哪里是失而复得的惊喜，分明是个来讨债的、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被逼入绝境，走投无路之下，苏承只得再次整理好几乎要被扯烂的官袍，怀着比上坟还要沉重的心情，硬着头皮，又一次跪倒在了御书房那熟悉又令人恐惧的冰冷地板上。

老脸羞臊得如同煮熟的虾子，连耳根都红透了，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深深的屈辱，几乎是泣不成声地请罪：

“陛下……老臣……老臣实在是无颜再见陛下，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小女她……她在家中以死相逼，一根筋拧到底，非要……非要嫁给陛下您不可。老臣深知此乃大不敬之罪，罪该万死！合该立刻将这逆女绑了送来由陛下落！可……可陛下明鉴，老臣膝下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儿，昏迷了整整四年才醒转，老臣与她母亲……实在是……实在是爱女心切，不忍看她刚离了鬼门关，又……又自己往黄泉路上闯啊……”

他伏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面，身体因激动和后怕而微微颤抖，几乎是豁出去了这张老脸不要，闭着眼，咬着后槽牙，从齿缝里挤出那句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简直是在侮辱帝王智慧的请求：

“陛下……老臣斗胆，万死叩请……您看您能不能……若……若实在觉得小女不堪入目，有辱圣听，您就……就当宫里多收了个摆件，随便给她个最低的名分，扔在哪个偏僻宫苑里闲置着也好，只求……只求能暂且保住她一条性命，让老臣和她母亲……有条活路走啊……”这话一出口，苏承自己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御书房内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苏承只能听到自己如同擂鼓般“咚咚”作响的心跳声，震得他耳膜疼，他紧闭双眼，等待着上方即将降临的、预料之中的帝王震怒与严厉斥责。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到来。死寂之中，上方先是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那叹息里似乎裹挟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随即，是萧烬那平静无波，却在此刻听来带着一种奇异而坚定决断力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能。”

一个字，简单，干脆，却如同平地惊雷，炸得苏承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他甚至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忧思过度，心力交瘁之下出现了严重的幻听。

萧烬却已经从那张象征着天下权柄的龙椅上站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苏承仰视着帝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陛下那双沉寂了三年、如同古井深潭般的眼眸里，此刻不再是死水一潭，而是燃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赌徒押上全部身家性命般的炽烈火焰。他盯着苏承，又重复了一遍，字字清晰，不容置疑：

“朕说，能。”

不等苏承从那巨大的、颠覆认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理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烬已经倏然转身，面向旁边同样被这突如其来转折惊得目瞪口呆、手持拂尘的秉笔太监，语快而沉稳，条理分明，仿佛这番安排早已在他心中推演过无数遍，只等一个契机：

“传朕旨意，着礼部按四妃规制，即刻开始筹备嫁娶仪典，一应规格用度，不得有误。命钦天监监正，在三日内择选最近之吉日，呈报于朕，迎苏氏女入宫，行册封礼，完婚。”

“陛、陛下？！！”苏承彻底懵了，脑子像被一桶浆糊彻底浇灌，完全停止了运转。

礼部？

四妃规制？

筹备婚礼？

钦天监择吉日？

入宫完婚？

这……这一连串的词组合在一起，说的真的是他的女儿？那个醒来后言行无状、疯疯癫癫，被他视为家门不幸的女儿？

萧烬却不再看他，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决定只是吩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他吩咐完毕，便大步流星地朝御书房外走去，明黄色的龙袍下摆划出凌厉的弧线，衣袂带风，背影决绝，仿佛迫不及待地要去完成一件筹划已久、至关重要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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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承还保持着跪姿，僵硬地停留在原地，直到皇帝挺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御书房的门口，他都没能完全消化刚才听到的每一个字。他茫然地、动作迟缓地抬起头，脖颈出“咔哒”的轻响，看向旁边那位同样一脸如在梦中、尚未回神的秉笔太监王公公，嘴唇哆嗦着，声音飘忽得如同梦呓：

“王……王公公……陛下刚才……是说……让礼部……准备什么？”

王公公好歹是在宫中侍奉多年的老人，见惯了风浪，此刻也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稳了稳心神，弯下腰，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同情，又混杂着几分不可思议的语气，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苏大人，您没听错。陛下……陛下是让礼部，按照迎娶四妃的规制，准备您家千金的……婚仪。”

“礼部……礼部不就是我……”苏承下意识地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神涣散，逻辑混乱，“我准备什么？婚礼？谁的？我……我女儿的？我给我自己女儿……操办嫁入皇宫的婚礼？！”

他像个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浑浑噩噩地被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搀扶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森严的宫门。外面阳光正烈，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眼前疯狂地旋转、扭曲，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

皇帝答应了？

不仅答应了，还要以仅次于皇后的四妃之礼相迎？

而且……还是让他这个当爹的、身为礼部侍郎的自己，去亲手操办自己女儿的入宫婚礼？！

这到底是他女儿疯了，还是陛下疯了？或者……根本就是他苏承自己疯了，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从女儿苏醒到面圣请罪再到这荒唐的旨意，都只是一场光怪陆离、荒诞至极的梦境？

苏侍郎失魂落魄地站在巍峨的宫门外，看着眼前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的繁华街景，第一次对自己数十年来的认知和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深刻的怀疑。

而与此同时，皇宫深处，高高的宫墙之上，萧烬迎风而立，明黄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与街巷，精准地落向苏府的方向，负在身后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

沈娇娇，这一把，我赌上了所有。

皇权，名声，甚至这摇摇欲坠的理智。

若镜中花、水中月真是你，从今往后，万里江山为聘，你就是我萧烬名正言顺、独一无二的妻。

若终究是黄粱一梦……

萧烬眼中闪过一丝近乎解脱的释然，与那疯狂交织，形成一种复杂难言的眸光。

也罢，便算朕……还了苏小姐那盏往生灯，燃了四载的情谊与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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