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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青衿初定契墨香 兰室忽传珠胎喜（第1页）

清晖书院“澄心斋”内的商讨，从晨光熹微持续至午后方歇。当最终的方案在纸上落定时，不仅周老板眉开眼笑，连一向持重的山长也捻须连连点头，显然对这次合作的成果十分满意。

方案细节逐一敲定：

衣料：夏季常服选用透气性佳的优质细葛布，秋季则用织法密实、挺括保暖的松江细棉布。

主色：采纳了婉娘与顾文渊共同议定的两款。夏季服以“雨过天青”为主，取其清透朗润，象征学子心境澄明、思路开阔；秋季服则以改良后的“润石青灰”为主，颜色更偏沉稳的灰蓝调，如溪中卵石经水润泽，喻示学问需沉淀积累，厚重有根基。

纹样与装饰：摒弃繁复，仅在交领、袖缘及下摆内侧等细微处体现匠心。夏季“雨过天青”服，在领缘与袖口，以极细的留白蜡染工艺，饰以简笔卷草纹，线条舒展如新芽抽枝，寓意学问生机勃勃、孜孜不倦。秋季“润石青灰”服，则在衣襟内侧及下摆内衬，以同色系但略深一度的丝线，低调地绣以断续的竹节纹，取竹子“虚心有节、步步高升”之意，含蓄而富有书卷气。

款式：摒弃宽袍大袖，采用更利落合身的直裰改良款式，便于学子日常活动与书写，兼具文雅与便利。

顾文渊将最终议定的条款誊写清晰，山长看过无误，便示意负责书院采买的管事与周老板具体核算。管事拨弄着算盘，口中念念有词：“夏季常服一百二十套，每套需细葛布一丈二尺，秋季常服同样一百二十套，每套需细棉布一丈五尺。‘雨过天青’与‘润石青灰’染制工艺复杂，布料价需上浮三成。蜡染纹样与刺绣虽面积小，但费工……嗯，另计工费。”

最终，管事报出一个数目：“合计布料、染工、特殊纹样制作及成衣裁缝工钱，总计纹银三百六十八两。需先付三成定银，余款于全部交付验收后结清。”

三百六十八两！这于清晖书院而言或许是一笔常规采买，但对于锦锈坊和婉娘个人，却是一份实实在在的、来自高端客户的认可与重大订单。更重要的是，此事若成，清晖书院学子身着独特染制的学服行走于府城，本身就是最好的活招牌。

周老板强抑激动，与管事核对了交付日期——批夏季学服需于四十日内交付，秋季学服则可延至八十日。双方在契书上签字用印，此事便算正式落定。

尘埃落定，山长另有事先行离去，留下顾文渊与周老板、婉娘做最后细节确认。管事也拿着契书去办理支取定银的手续，澄心斋内一时只剩他们三人，以及侍立一旁的林大山。

周老板识趣，拱手笑道：“如此，具体纹样绘制与批染制，还需婉娘姑娘与顾先生再细细核对，务求尽善尽美。我先去与管事处理定银事宜，大山兄弟，可否随我一道，也看看书院景致？”说着，便对林大山使了个眼色。

林大山看了眼妹妹，见她微微点头，便应了一声，跟着周老板出去了。斋内顿时安静下来，唯余窗外竹叶沙沙，与书案上淡淡的墨香、茶香交织。

顾文渊走到窗边，亲手为婉娘斟了一盏新沏的君山银针，茶水清亮，芽叶直立。“林姑娘辛苦了，饮杯茶润润喉。”他声音温和，将茶盏轻轻推至她面前。

婉娘道谢接过，指尖不经意触到微温的瓷壁。她抬眼，正对上顾文渊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清朗依旧，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专注与欣赏。她心下一动，垂下眼睫，看着杯中载沉载浮的茶芽。

“顾先生思虑周详，所提‘卷草’、‘竹节’之喻，比小女子之前仅从色彩工艺着想，立意更深。”婉娘轻声开口，打破静谧。

顾文渊微微一笑，在她对面坐下，姿态放松了些许：“是姑娘的颜色…嗯，色彩与工艺，给了顾某挥的基石。若非姑娘能染出‘雨过天青’这般清透又沉稳的颜色，竹节卷草之纹，附于俗布之上，亦难显其雅。说来有趣，”他目光掠过婉娘放在一旁、用于记录细节的炭笔和自制笔记，“那日在书肆，见姑娘对《南疆草木杂俎》中偏门记述如数家珍，便觉姑娘非同一般。今日见姑娘谈吐见解，更觉……相见恨晚。”

最后四字，他说得清晰而缓慢，目光坦然地落在婉娘脸上。

婉娘执笔的手微微一顿，耳根有些热，却并未避开他的视线。这些时日在染坊与老师傅们争辩钻研，她早已不是那个轻易羞怯的闺阁少女。她迎着他的目光，嘴角扬起一抹清浅却明亮的笑意：“顾先生过誉。先生于经典中求义理，却能留意草木色彩之微，见解独到，才是真正难得。与先生商讨，如……如沐春风，颇受启。”她斟酌了一下，用了“如沐春风”这个词，觉得既能表达感受，又不失分寸。

“如沐春风……”顾文渊低声重复，眼中笑意加深，如春水泛开涟漪，“能与姑娘商讨，亦是顾某之幸。日后学服制作中，若有任何需调整之处，或姑娘在染织上有新得，尽可来书院寻我。或者，”他顿了顿，似是随口提起，“府城西街有家‘清味斋’，茶点不俗，尤其荷叶糯米鸡与桂花定胜糕，颇有风味。若姑娘闲暇，或可一同品尝，再论……草木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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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是相当明确的邀约，且体贴地选择了“讨论草木经纬”为由头，既尊重又含蓄。

婉娘心跳悄然加快，面上却仍保持着镇定。她想起大哥带来的、家里那朴素却温暖的味道，又想起这府城的新奇与眼前之人带来的、截然不同的、精神契合的愉悦。片刻思索后，她轻轻点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好。待学服之事步入正轨，若得空闲，便……叨扰顾先生。”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默契在目光交汇间悄然流淌。无需多言，彼此对技艺的追求、对美与内涵的理解，已胜过千言万语。恰在此时，周老板与林大山的脚步声自廊外传来，这番短暂的、流淌着淡淡情愫与知音相惜的静谧时光，便悄然隐去，仿佛从未生，却又真实地印在了彼此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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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在婉娘于府城清晖书院敲定学服大单的同一日，远在林家村，一场不期而至的惊喜，正悄然降临。

时近晌午，芝兰像往常一样，在灶间帮着王氏准备午饭。今日预备做的是韭菜盒子，王氏正在案板前利落地揉面，芝兰则在一旁清洗韭菜。初夏的韭菜鲜嫩，气味也格外冲些。往日芝兰并不觉有何特别，今日却不知怎的，那韭菜辛辣的气息直冲鼻端，胃里毫无征兆地一阵翻江倒海。

“呕——”她猛地捂住嘴，侧过身干呕起来，脸色瞬间有些白。

王氏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擀面杖，扶住她：“芝兰？怎么了？可是这韭菜味儿冲着了？还是早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芝兰缓过一口气，摆摆手，勉强笑道：“娘，我没事，可能就是这味儿有点……呕——”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更强烈的恶心感涌上，这次连胆汁都似要呕出来。

王氏是过来人，心中猛地一跳，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她仔细端详着儿媳，这才现，芝兰这些时日似乎格外容易疲乏，有时午后坐着做针线，不知不觉就靠着炕头睡着了，饭量也有些变化，有时不想吃，有时又突然想吃点酸的。

“你这傻孩子！”王氏又惊又喜，连忙扶着芝兰到堂屋坐下，倒了杯温水给她，“你这月信……可是迟了有些日子了？”

芝兰一愣，捧着水杯，仔细回想。自打婉娘去了府城，家里家外忙忙碌碌，她竟真没留意这事。被王氏一点，才惊觉似乎真的迟了半月有余。她脸上顿时飞起红霞，又是羞怯又是茫然，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期待：“娘，您是说……我，我可能……”

“十有八九！”王氏一拍大腿，脸上笑开了花，激动得在屋里转了两圈，“快，快坐下别动！蓉儿！蓉儿！快去地里喊你爹回来！快点！”她又朝灶间喊，“今儿个午饭先不做了！不，做点清淡的，煮锅小米粥，蒸碗鸡蛋羹！”

蓉儿不明所以，但见娘亲如此高兴，也脆生生应了，撒腿就往外跑。

林老根被匆匆叫回，听闻王氏的猜测，俱是大喜过望。林老根搓着手，在堂屋里踱步，咧着嘴笑：“好，好！这是大喜事！大山知道了不定乐成啥样！”

王氏当机立断：“光猜不行，得请大夫瞧瞧才稳妥！他爹，你现在就去镇上，把李大夫请来！仔细些，别颠着了！”转念一想又说，“你先去鸡窝里摸两个新鲜的蛋，给芝兰蒸上。”

一时间，林家小院忙而不乱，所有人都围绕着芝兰转，喜悦与期盼的气氛弥漫开来。

李大夫很快便被请了来。在众人紧张而期待的目光中，他仔细为芝兰诊了脉，左右手都细细品过，又问了些饮食起居的细节。

片刻后，李大夫收回手，抚须而笑，站起身对着林老根和王氏拱手：“恭喜林老爷，恭喜林夫人！少夫人这确是喜脉，且脉象平稳有力，已两月有余。胎儿育得很好，母体也康健，只需注意头三个月莫要劳累，饮食均衡，心情舒畅即可。”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王氏喜极而泣，连声道谢，赶紧封了个厚厚的红封给李大夫。林老根也激动得胡子直抖，连声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芝兰抚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脸上满是初为人母的温柔、羞涩与难以置信的喜悦，眼中闪着泪光。

消息如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相熟的邻里。王婶子、赵氏等人纷纷上门道贺，送来鸡蛋、红糖，小院里欢声笑语不断。人人都说，林家这是双喜临门——婉娘在府城事业有成，芝兰又怀上了林家下一代的第一人。

王氏拉着芝兰的手，一遍遍叮嘱注意事项，又念叨着要赶紧给府城的婉娘和大山报信。最后，她看着儿媳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心疼道：“都是那韭菜味儿闹的。往后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尽管跟娘说。这头一胎，最是要紧，也是咱们家顶顶大的喜事！”

夕阳西下，将林家小院染上一层温暖的金晖。远在府城的婉娘，或许正对着新染出的“雨过天青”布样露出满意的微笑；而她所挂念的家中，正孕育着新的生命与希望。两地的喜讯，如同渐渐丰盈的夏日，预示着林家更加红火热闹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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