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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棋局暗码（第1页）

自那日“饮鸩”之后，宸王府内的日子仿佛被套上了一种新的、更加诡异的秩序。

萧璟不再抗拒基本的生存需求。每日送来的清粥小菜，他会按时用完，尽管依旧吃得缓慢而艰难，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那碗浓黑的汤药，他也会在送来的第一时间饮尽，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仿佛吞咽下去的不是苦汁，而是淬炼恨意的燃料。

他依旧沉默，但那种沉默不再是死寂的虚无，而是一种内敛的、将所有情绪压入骨髓深处的蛰伏。他开始在殿内有限地走动，从床榻到窗边，从窗边到桌椅，步伐很慢，带着久病之人的虚浮，却异常稳定。

萧琰依旧不来，但监视的记录愈详尽。记录显示，宸王殿下除了必要的起居，大多数时间都坐在桌旁，以纸代笔，在光洁的桌面上无声地勾画着什么。有时是简单的几何图形，有时是看似杂乱的线条，有时，则会停留很久，勾勒出繁复的、类似棋局或阵法的图案。

太医令的脉案也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肝气仍郁，但脉象稍显沉实”，“胃纳渐增，虽仍薄弱，已无衰败之象”。身体在药物的维系和基本的营养摄入下，停止了走向崩溃的趋势，如同被强行从悬崖边拉回，停在了一片贫瘠的荒原上。

这日，宗正府循例送来一批换季物品。依旧是经过层层严密检查，确保没有任何夹带或暗记。这次送来的东西里，有一套打磨光滑的黑白石子，并一张崭新的、空白的棋盘。送物件的内侍转达了陛下口谕：“殿下若觉烦闷，可自行弈棋，聊作消遣。”

没有书籍，没有纹饰，没有与外界关联的任何可能，只有一副最纯粹、也最容易被监控的棋具。

萧璟看着那副棋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立刻去碰，直到内侍退下后许久，他才缓步走到桌边，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黑子。

他没有摆弄太久，只是随手在棋盘角落放下了几子，形成一个最简单的“小飞守角”定式，便似乎失去了兴趣，将棋子丢回棋盒，重新回到窗边呆。

监视的记录如实呈报：殿下对棋局兴趣缺缺，仅稍作尝试。

然而，从那天起，萧璟每日在桌边“勾画”的时间明显变长了。他不再只是在桌面虚划，而是开始真正地使用那副棋盘。他落子极慢，常常拈着一颗棋子沉思许久，才轻轻落下。他从不复盘，每次下完，便会将棋子尽数拂乱，然后重新开始。

他下的棋路也很奇怪，时而像是初学者的胡乱摆放，时而又会走出几步精妙得让暗中观察的棋道高手都为之侧目的棋招。更多的时候，他布下的局面杂乱无章，仿佛心不在焉。

影卫将每日的棋谱都临摹下来，快马送入宫中。萧琰会在处理完政务后，独自在灯下研究这些棋谱。他本身也是棋道高手，初看时，只觉得那些棋路散乱，不成体系，但看得多了，隐隐觉得有些局部的应对，似乎暗合某种兵法阵势，但细究之下，又似是而非。

“他是在借此排遣，还是在演练什么？”萧琰沉吟。他确信萧璟绝不会无的放矢，这副棋具既然给了他，就必然会被他利用起来。

又过了几日，萧璟在棋盘上的“游戏”似乎进入了新的阶段。他开始固定地摆弄一些特定的棋形，尤其是一个看似被困的“孤棋”如何利用边角余地，曲折求活的套路，反复演练，变化多端。

同时，太医令禀报，殿下近日询问过一次，殿外那株玉兰是否已完全凋谢，并难得地提出，能否换一盆绿色植物入内，略作点缀。要求合情合理，鉴于他近来“安分”，萧琰沉吟片刻，批准了。

一盆叶片肥厚、形态寻常的绿萼梅被送了进来，摆放在窗边的矮几上。萧璟对那盆花似乎也并无太大热情，只是偶尔目光会掠过那点绿色，停留片刻。

一切似乎都在可控范围内。他下他的棋，他看他的花，如同所有被圈禁的、失去爪牙的困兽，在方寸之地寻找着微不足道的慰藉。

直到某夜，影卫统领亲自呈上一份密报，并非监视记录，而是来自被打散后潜入南境的暗线。

“陛下，南境军中近日流传起一种新的斥候联络暗码，变化精妙，极难破解，据查……其编排规律，与宸王殿下近日反复演练的那套‘孤棋求生’棋谱，有七分神似！”

御书房内，烛火猛地跳跃了一下。

萧琰盯着那份密报，又看向桌上摊开的、今日刚送来的棋谱，上面正是那个“孤棋”在角落挣扎求存的残局。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

棋局！

那根本不是排遣，也不是演练！

他是在用这看似无害的棋盘，隔着千山万水，向南境的旧部传递新的联络指令！

那盆绿萼梅呢？那偶尔对玉兰的询问呢？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是确认信号？是启动时机？

萧琰缓缓靠向椅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那份密报，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近乎赞叹的冰冷寒意。

好一个萧璟！

身陷囹圄，耳目尽失，竟能利用一副棋盘，在他眼皮底下，将触角再次伸向南境！

这份心智，这份隐忍，这份绝境中开辟通途的手段……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有些空旷。

朕的皇弟，果然从未让朕失望过。

这场博弈，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没有立刻作，没有去揭穿，也没有收回那副棋盘。他只是将那份密报凑近烛火，看着它缓缓燃成灰烬。

传令下去，“照旧”。他对影卫统领吩咐道，语气平静无波。

他要看看，萧璟这盘棋，最终能下到哪一步。而他，不介意在关键时刻，落下那枚决定胜负的——杀子。

棋盘之上，黑白交错，是求生的挣扎，亦是无声的烽火。

而执棋的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方寸之间的胜负，终究要放到万里江山的棋枰上，才能真正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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