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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逼吴竟露出马脚、搅动物议如沸、不惜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他厌恶,这种以他在意之人作要挟,肆意蹂躏他的心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往事重演,深恶痛绝。
如果虞愔还活着,他恨不能扼住她的颈子质问她,是谁给她的权力,让她可以轻易豁出性命。
但前提是,她要活着。
如果今天他没能赶来,是不是,她也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她究竟懂不懂得,什么叫做惜命!
为什么看似世上任何一件事,身外浮名、权力得失,都比她自己更重要?她把“虞愔”置于何地?又将自己的担心置于何地?
雨打梨花(二)
盐帮杀手人数众多,贸然出头以卵击石,不吝于送死。
只能智取。
他凝眸望着那间草庐,一时心中掠过千百计。声东击西,恐难瞒过这些炉火纯青的江湖客;假道伐虢,一时之间又难找寻更为狠绝的力量对付这些杀人如麻的凶手。
风斜雨密,林翳晦暗,茅草被风雨侵袭得刺拉乱响。庐前却对植了两株梨树,粗杆参天,白苞未作蕊,先被冷雨打落满地。
冰绡堕泥,凄迷孤清,质本洁来,终未能洁去。
雨中清癯的韵致在杀机包裹之中散发出吊诡意味,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南衡并非黔驴技穷,只是在寻找一个不会伤及虞愔的万全之策。他无论如何,是绝对不会让她送命的。
可他也知道,自己没剩多少时间了。既然无法将这些杂碎碾成渣滓,就只能让他们知觉,草庐里是他们不能动的人。
南衡从袖里摸出一支梅花袖箭,精巧玲珑的乌金小箭上篆有一个“纬”字。
——这是沈纬的东西,使他从建康的黑市暗中淘换而来,沈纬用以号令盐帮帮众的凭据。
鉴儿将了吴竟一军,突遭围杀,便不难想,沈纬察觉有人要揭他的底,号令盐帮杀人灭口,来个死无对证。事后将罪责全部推给这群江湖草莽,撇清自己抽身而退。
他抬袖,将袖里箭对准草庐木扉。那么今日,他便用这支箭,让沈纬作茧自缚。
扣动机括的一瞬,他忽而听到极细,极细的风声。这风声不同寻常,似能断雨,令他心悸而恸。
袖箭和密如针芒的暗器同时而发,那枚箭,出筒后便湮没于漫天乌青发沉的短镞之中,如同沧海一粟。
短镞形制的暗器从四面八方射向草庐,破开风声,似将他的心也剖开一个洞。脑中一道雪电,心脏在剧痛之前先裂开一道无力又冗沉的深渊。
——空了一空。
晚了。变生肘腋,他自问算无遗策,这回,却没算过时间。
晚了瞬息也是晚了。一念生灭,他生生看着比雨更疾的箭簇成百上千顷刻穿透孱弱的茅草,从轩窗、屋顶无孔不入,猛扎入斗室之内。而后,纷纷消隐在他眼前。
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发生过,又好像没发生。
雨声依旧,天地寂静。
他怔愕了好一阵,悲怆难当,突然两道雨注从眼睫前淌落,他始觉头顶一阵冰凉,身上湿腻。
原来他竟挺身冲出了潜匿的灌木丛,向前迈进七步有余,整个人立在矮坡下到草庐前的泥泞里,异常突兀。
盐帮杀手结完任务,只当他是个寻常山民,用利镞击落他的斗笠以为警示,警告他莫要再上前多管闲事。
稍有偏颇,镞尖便射进他的脑颅,令他于失心迷念之际,命丧黄泉。
那样也好。得解脱处,唯神佛前,与风雨间。
她掩门未语,他与她生死两隔,难免怅憾。
林郊更悄寂了,杀手漠然撤离无声无息,只留下满眼狼藉。大雨兜头浇下,他浑身透湿,长发凌乱,低头瞥见足边残损的斗笠陷在污泥里,和他同样狼狈不堪。
他的心空了半块,周身不断泛起逆冷,如蜡膜一样,又浮又钝。那一刻,他才悲哀地承认,一切智计都难抵时机,机缘巧合,时不我待。原本笃信谋事在人而人定胜天,现在回看,多么像一个笑话。
间不容发的镞雨下,没有人会在意他苦心孤诣发出的袖箭、携带怎样迫人的讯息。生死之间,暴力有绝对的胜算,阴谋,诡计,谋篇,布局,最后还不是红浆白刃。
似这从天而降的潇潇冷雨,它何时落,何时停,哪怕算计到了,又有什么用呢。能免去一树玉苞委落泥潭的厄运吗?
他失去了鉴儿,东瓶西镜,宝镜破碎,银瓶亦毁。
他砸碎了面前的镜子,也一并看见镜中的自己四分五裂。
他陡然似疯魔了一般朝草庐奔去,云履践踏过泥淖里的落花,飞溅的泥水脏污了他湿透的玉袍。
他不顾。“鉴儿!你开门!”
他冲到门扉前,狠狠用手肘朝门扉撞击而去,潮湿的木扉发出一声闷响,朽木摧折,一扇门板倒落地上。
阴暗的光线里他看见墙角跌坐着一个人,头歪斜着,碎发蓬乱,通身的玄色劲装勾勒出刚毅的骨骼,却几乎,被惨淡的暗色消弭。
那人不是虞愔,而是陈至。发间,脖颈,前胸,腿上,无一不被利器钉进血肉。细细密密的疮口,宛如漏筛。
南衡踉跄走近,见他垂着头,睁着眼,手边是剑,可他的眼却看向另一边。眼底温柔,不知在看什么,口角淌下一涎血。手中紧紧攥住虞愔的裘衣,眷然不肯放。
南衡怔在原地,看着陈至,一时不知当庆幸,当欣喜,还是当扼腕。反复凝视了身前人好几遍,直到确认他的确是鉴儿的护卫、而不是鉴儿时,突然气冲颅顶,狂放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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