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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了你了?”林伯的近亲暴跳如雷,“有你这么跟自己老爸说话的吗?翅膀硬了,不服管了?那你回来干什么?有多远滚多远!何必在这里火上浇油,在自己老爸心口插刀!”
“林正邦,回头是岸啊!”
“是啊是啊……服个软吧!”
“林正邦,你好好道歉,你爸的财产最终还是你的!你动动脑子好不好!”
林伯趁机开口:“回家吧,正邦!”
林正邦阖眼,尽量忍住胸口喷薄而出的怒气。良久,他缓缓睁眼,扫视面前十几个状似情真意切的亲友,最后直视林伯的双眼。
“我回来干什么?那你们为什么不问我,当年为什么走!”
许若麟好几次想冲出去,被章以灏拦下。她的理智,被林家的亲友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劝和炸裂,只想把林正邦拉走,提前规避潜在的冲突。
她不应该答应出面邀请林正邦出席,但林家父子关系之间的裂痕,一天不修补,一天还在原处。
林伯眼神躲闪,似乎没想到林正邦破罐子破摔。毕竟坊间流传的版本,过错方是自甘堕落的林正邦,林伯从头到尾是委屈的受害者。
自我洗脑时间久了,连自己都被说服。
林正邦笑意尽消,眼神空洞无光,语气听不出喜怒哀乐,仿佛一个机器人,诉说的往事与他毫不相干。
“一个嗜赌如命的烂人,手里余钱的最终归宿,一定是赌桌。追债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我和我妈躲在窄小的房子里。我问我妈,那是什么声音,我妈说邻居的电视机声音太大了。其实那并不是电视情节,而是真实的刀光剑影……”
“……我被我妈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她受委屈了也不知道。那个烂人,在外如鹌鹑一般畏畏缩缩,对内重拳出击,我妈被打,被骂,被羞辱……在我的记忆里,她一如既往地为我遮风挡雨,保护我正在定型的三观。我妈做错什么了吗?没有。然而,日子一长,我妈还是崩溃了。在某一个晴好的夜晚,她离开了那个房子……”
许记店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像旁观者一般,围堵两岸,隔岸观火。只有林正邦,伫立时间长河,任由不堪的回忆一点一点漫上浸湿双腿,腐蚀早已麻木的神经。
“……我妈对那个烂人彻底失望,离家出走。自此之后,我替补了那个被欺负的角色,只要稍有不顺,不是被打骂,就是被冷暴力。不仅有身体上的疤痕,还有精神上的创伤……我那时候还小,除了离开那个家,别无他法。我曾经是优等生,却沦为路边的小乞丐,每天沿路讨饭,睡在天桥底下。要不是遇到好心人,我早就死了。不,被那个烂人贬低和欺压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林正邦眼噙泪花,脖子青筋毕露。他深呼吸,似乎在为这段不为人知的故事画上句点。“我为什么回来?那是因为我长大了,有能力自保,也有能力保护其他人。如今我靠炒股养活自己,那些所谓的家产,我不稀罕。何以为家?我没有家!”
“……还有,”林正邦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语调铿锵有力,“我不是不学无术,自甘堕落的小混混!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从不会违背良心!”
他拿起啤酒,猛地灌下半瓶,长舒一口闷气。“我还姓林,是因为血缘是我无法割除的部分。至于其他能够割舍的,我一定全数放弃。”
林正邦把血淋淋的事实剖开给众人检阅,不顾自己因此又一次遍体鳞伤。许记内部仿佛还回荡着林正邦振聋发聩的声音,没有一个人能够从这番激昂之中不合时宜地击碎沉默。许若麟紧紧攥住手里的打包盒,手心传来的余温,反衬她的手脚冰凉。
这是她第二次听林正邦剖析自己的过往,上一次,是他被刘利强偷袭受伤的那个夜晚。她无法想象当年的林正邦是如何衣不蔽体,风餐露宿地挣扎求生,也无法接受事情的真相多年来是如何被扭曲的谎言掩盖。
此外,她误解了林正邦许多年,如同那些丑恶的旁观者——根据他的剧变,先入为主,私自对他判处无期徒刑。
她被负罪感侵袭,眼眶一热,温热的泪水滴落在打包盒表面。泪珠集聚在盒盖上,与里面的水蒸气隔着薄薄一层塑料,同是无色无味的水滴,却来自截然不同的源头。原本金黄香脆的拔丝地瓜,被迫与热气一同焖在盒子里,逐渐绵软发蔫。在糖丝的包裹下,地瓜失去硬挺的外衣,原先的光彩流逝殆尽。
章以灏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克制地保持距离,双眸定在她身上,不发一言传递着坚定的力量。
林伯宴请的亲友们陆续回过神来,收拾东西离开餐桌。他们离场,不一定源于自己对林正邦的误解而感到羞耻,也不一定因为对林伯长期自我包装的谎言而感到失望——他们只是来吃饭的,家丑对外人而言不过一段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像这样的浑水,为何要蹚。
其他食客也起身结账,远离现场的低气压。林正邦把啤酒一饮而尽,用手背随意擦嘴,也转身离开。
许若麟如梦初醒般把打包盒塞到章以灏怀中,对着林正邦的背影大喊:“林正邦,等一下!”
林正邦脚步一滞,不消片刻,头也不回地跨出许记。
上一次她在背后喊停林正邦,林正邦也是这般决绝地回家锁门,隔绝所有人虚伪苍白的关心。她心尖骤缩,被无形的力气攥得发疼,用尽力气冲出店门。
“等等我!”许若麟往林正邦的方向追赶。面前的人倏地停下脚步,没有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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