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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更旧了。
卧房内很暗,外间点了盏坐在桌上的气死风灯,晃晃豆点光辉,连桌面都照不全。
老大人怕吹夜风,门窗都紧闭,屋里闷出一股老人气。
李爻轻声问:“他什么时候歇下的?”
“咳,”老人低叹,“哪儿起来过呀,今儿白天天气好,我们想扶他晒晒太阳,他都不乐意动。”
李爻又想说什么,内间一阵轻响,郑铮撑着身子起来了:“晏初……说话的是晏初吗?”随着声音,一只枯手从床帘缝隙颤巍巍地伸出来,撑开半扇帘子。
李爻快步到床前,把帘子栓起半面。
郑铮更憔悴了,瘦得只剩皮包骨,眼窝陷下去,两颊深凹,在暗淡的灯下,像骷髅包裹着一张人皮。
“真的是晏初啊,”郑铮拉了李爻的手,“我最近总是梦见她,有时恍恍惚惚分不清是真是梦,看来是大限将近了。”
他在说亡妻。
李爻心下难过,眼前的老人还是当年朝上力排众议支持他,超然孤立的倔老头吗。分明是个风烛残年的孤单老人。
“老师身体不舒服,心思自然消极,会好的,辰王殿下也来看您了,”李爻咽下心疼,柔声安慰他道,“您长途跋涉太辛苦了。”
郑铮笑着摇头没说话,倚靠在床头,爱抚孩子似的顺着李爻的白发。
李爻无言片刻,终于还是问道,“您当初到底上了什么奏书,才与皇上……”
郑铮早料到他会问,道:“都是些能预见的事实,皇上未必看不到,他只是不愿正视罢了。老夫说离火教信奉万法不争,长此以往,国内再无刚猛戾气,要任人宰割拿捏,皇上即便是真神,也身困肉躯,有何力庇护万民?言辞激进了些……”
只不过郑铮口中的言辞激进,怕就不是容易入耳的话了。
他缓了口气:“起初我以为有人通敌,故意让他身边人迷惑他,如今……居然是嘉王,或许是我想多了。”
想多了么?
李爻觉得不然,嘉王那事看似结了,其实并没有。
但郑铮身体孱弱,他不再提这茬:“我带了景平来,这孩子医术不错,有什么不舒服,您跟他说说。”
景平应声见礼,凑到床边,蹲着诊脉。
在江南军营时,景平就给郑铮医过身体,郑铮还记得他,跟家人吩咐:“快给小贺大夫搬把椅子坐下。”
景平忙柔声阻止那老家人:“老人家不必忙,我坐得高,反而不称手的。”
辰王和李爻又随意陪郑铮闲话几句,景平的脉便诊好了。
李爻冲他使眼色,意思是问他如何。
出乎预料,景平没跟他眉来眼去,大大方方道:“郑大人年纪在这,又不习武,从前在胡哈落下的伤没养好,再颠簸回都城,病一场不奇怪,病状爆显比隐而不发好,养一养就无碍了。”
但这腔调太过公式化。
郑铮笑着叹息:“小贺大夫不必安慰老朽,这些天我半点力气提不起来,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景平难得对外人露出点笑意:“您是心火缥缈,那一口撑着精气神的基底松了,”他说到这转向李爻,“太师叔,我想单独跟郑大人说几句话。”
李爻和辰王对视一眼,不明白这小年轻要搞什么玄机。但李爻知道景平不是胡来的蒙古大夫。拿眼神提醒了他一番,和辰王出去了。
屋里静了。
“小贺大夫想同老夫说什么?”郑铮道。
景平看一眼门口,见李爻的身影在门外晃悠,目光柔谙极了:“我想让您好起来,您身体不好,我太师叔会难过,”他收回目光,看向郑铮,“他是您最在意的学生对吗,我听说,晏初是您给他取的字。”
郑铮幽幽道:“言笑晏晏,初法明道。李家是降臣,又风头太盛,才遭人诟病,但他们若是死忠前朝便是愚忠。救满城百姓却遭天下人攀扯,实在是无处说理。我给他取这字,是希望他不要管旁人怎么说,端正自己的心思就好。可如今看,这孩子一把心思端正太过,他是半点不为自己想啊……”他说到这,重重叹了口气,“他聪明,聪明人看事情明朗,但他又终归是年轻,看得明白想不开,便容易自织牢笼,困了自己。只怕那“二臣”的名声,于他而言便是牢笼,让他一心效忠,费心损神,年纪轻轻身体伤成这样……”
郑铮言辞里满是疼惜。
景平本就低沉的声音更压下几分:“您以为他身体这样真如太医所言是心血虚亏?”
郑铮没有神采的眼睛一闪,看一眼门外,才又看向景平:“何意?”
“他身体不好是有人下毒害的,”景平道,“事情暂时只有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我虽想查,却无从下手,”他端正了身姿,蹲跪在老人榻前,“求您心疼他,撑起把力气,暗中照应我,无论如何,我都要查清因果,医好他。”
身份
景平言简意赅把李爻身上是毒非病告诉了郑铮。
“大人半点不知情吗?”他问。
郑铮确实不知道,但不代表他此刻没有猜测。
“太师叔和师父都支支吾吾,皇上曾当面与太师叔道歉,还有嘉王临终前的话……这毒与皇室有关对不对?”
郑铮看一眼景平:这孩子是真把晏初放在心上了,可晏初在他心上重一分,事情深挖的风险就多一分。
他稳声道:“看晏初的态度,事情恐另有隐情,你莫过于心焦,咱们步步为营,定能查出因果,现在……容我想一想。”
烛火跳跃在苍老的眼瞳里,景平看见了从不曾见的算计,不属于风烛残年的老人,源于翻覆风云的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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