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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温渠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紧攥着江永的衣袖不肯撒手,“还请阁老救我!”
“温公依圣旨而行便是。”
“什么?可陛下口谕……”
“温公并未接到任何口谕,不是吗?”
温渠思忖片刻,忽地眼睛一亮,正欲答谢,又听江永说道,“今上克宽克仁,缘何枉杀宗亲?定是传旨太监会错圣意,方使温公进退为难。既然明旨在上,温公董道直行便是。”
“多谢阁老点拨!”
“学生还有一事相询,”既要送佛,没有不送到西天的道理,故而江永又接着问道,“皇上未复林新梓唐王故爵,只以南阳王之封将其迁往广西平乐府。听温公所叙,南阳王贫病交加,几无人形,而广西相隔甚远又多生瘴气,殿下如何在彼处安置?”
“是啊,这可如何是好?”
需择一不远不近之地安置才好,江永一面在房中踱步,一面盘算,林新梓不能多行,两粤之地不宜其居,江浙距南京甚近,今上定生猜忌,湖广乃米粮之乡,又多纳江北藩王,西南已入敌手,而福建之东为黄鸣盘营,之西有白教据点,除此之外,便只有……
“学生即刻与元辅通信,请他从中斡旋,将南阳王的封地改至江西之南,赣中一带。”
“不知元辅会否答应?”
“薛公将从我处得出使首功,此事于他不过举手之劳,”江永神色淡然,“想来他会同意的。”
江永抵京之日,城中下起了瓢泼大雨。正阳门内有人清道,一顶大轿横坐街中,轿前铜锣声息,一对肃静牌被雨水冲刷得有些狼狈。江永勒绳下马,与刚走出轿门的薛青玄隔着雨帘遥遥相拜。
“今晨尚且风朗气清,不意过午天降甘霖,”薛青玄眼角含笑,“恒之果如我大宣的及时雨啊!”
江永拱手作礼,“托陛下与薛公洪福,江永幸不辱命。”
“恒之劳苦功高,切莫自谦了,”薛公哈哈一笑,引江永上了车轿,“天子圣心大慰,特地向内阁传旨,一俟恒之车马入城,便要立刻召见呢。”
江永急忙掀起帘角,见轿子果然在向皇宫抬去,“微臣遍身风尘,岂能仓促仰见天颜?元辅,这……”
“皇上金口玉言,为臣者依旨遵行便好,”薛青玄眼梢挑出一抹揶揄的笑意,“还请恒之暂缓怜子之切,先将今上所托一应了清,再安心回府叙天伦之乐,可好?”
见心思被元辅点破,江永面颊微红,只得放下轿帘,将神思重新集中于出使的细节中。
入夜,秋雨如冰。
江永站在内阁廊下,将已经凉透的茶水送入口中。檐下的灯笼再次被寒风吹灭,霎时一道青光闪过,似天地间一名绝世刀客亮出了刀刃。滚滚奔雷在江永耳畔轰鸣,他听不真切,只觉这雷声本是坠在他骨头中的,如今被夜雨激发而出,不料竟连绵不绝,似是非要将那年深日久的忧惧与苦闷一气道明。
他的外衫已被全然打湿,凉意顺着织线丝丝缕缕地侵入肌肤。江永突觉寒冷,瘦长的影子也在新添的灯火下骤然摇颤。一旁的内侍见状,连忙上前关切道,“阁老,雨急风骤,还请入室等候吧。”
见江永默然摇头,内侍无奈地叹了口气,避着风雨走远了。
不知在廊下又站了多久,江永终于等来了司礼太监常九思。
“常公公,是皇上要召见我吗?”
“拜见阁老,”常九思躬身行礼,雨水打湿的脸上泛起难色,“戏班刚刚散场,皇上已去了裕妃娘娘处,还请阁老先行回府,改日再奏出使之事吧。”
虽料到可能有此一幕,江永的眼神仍不免一黯,“臣知道了,多谢公公告知。”
说罢转身向廊外走去,任暴雨将内外衣衫浇透。潮湿的长褂紧贴身躯,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背脊。
“皇权,不受限制的皇权!”江永的脚步猝然停顿,耳畔杨光中的话语与天边的雷声一同响起——
“帝王寡德薄识,偏要天下为之赎罪陪葬!”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止息的势头。江永在千步廊(注1)中踽踽南行,依稀在雨幕中窥见一抹熟悉的声音,高声试探道,“陈公明!”
陈公明停下脚步,待看清唤他的人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江……江阁老,您回京了?”
“嗯,下午刚到京城。”
“夜已深沉,您怎么还在宫中?”
江永不欲多言,只用“公务积压”草草敷衍。低头见陈公明眼眶通红,满脚泥泞,不禁沉声问道,“公明,你该不会又是从乱葬岗回来的吧?”
陈公明垂下头颅,算是默认。
暴雨又急,北风又紧,江永浑然不觉。他曾从来府上为娘亲看病的大夫口中听过些许传言,林又汲宠信苏州医生郑三山,命内官四出搜购蟾酥以合媚药,致使全城蟾酥千金难求。不仅如此,他还命内官在秦淮河畔四处搜罗名姬艳女,无论年少老幼,一概送进宫中供其享乐。期间竟有女子窈窕而入,横陈而出,被一条破席裹进乱葬岗中。旧院的鸨母久不见人归来,心知早已香消玉殒,却不敢与宫中相争,只能忍气吞声,将此事不了了之——起先江永并不相信,直到一日深夜见陈公明一身尘土而归,方知市井所言非虚。
陈公明曾是咸嘉朝司礼秉笔王化德的义子。在义父随咸嘉帝殉国后,陈公明逃至留都,被守备太监收留,送至皇宫当差。他既无靠山,又无人脉,被安排在直殿监做些洒扫之事。宫中太监排挤新人,把脏活累活都交给他做,其中就包括将尸首连夜送去乱葬岗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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